又来了。
肖晴只觉得肚子又紧紧地收缩成一个坚硬的皮馕,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塞住了,上面的气息无法下去,整个脸涨得通红,眼珠子仿佛都要凸出来了。
她连忙调整呼息,吸气、呼气。可是肚内的窘迫并没有得到缓解,宫缩还是在继续。突然,下腹传来“啵”的一声响,像是灌满气的气球被挤爆了般,一些液体顺着腿根缓缓流下来,暖暖的,两条裤腿都湿了。
原来是羊水破了。
先前看孕产妇指南时肖晴总嫌仅“羊水破”这三个字太简单了,根本无法满足准产妇的求知欲望。
心里总是难免要担心,万一破水了却不知道要怎么办。于是打电话一遍遍追问妈妈。被问得无可奈何的时候,妈妈只能说到时就知道了。
那时候觉得是敷衍,没想到说的都是经验!
肖晴马上按了按钮呼叫护士。然后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打电话给老公陈翔。几分钟前,陈翔刚出去说要吸根烟。
从傍晚护士过来告诉她们说抑制宫缩的药物已经不起作用,很有可能就要生产那刻起,他就一直忙着。
先是给肖晴洗头发。待产室的床位已经加到过道上了。两个厕所也是一直没闲着,拉撒洗漱,全都在那里。所以住院保胎一星期来,尽管头发油得快可以当镜子照了,肖晴也是一直忍着。
可想到接下去还有整整一个月的月子要坐,头上就像养了一窝的虱子,痒得再受不了了。
于是趁着别人打饭吃饭的空隙,陈翔去开水房里打了一桶温水,又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椅子打横放着,上面架个脸盆,在肖晴床边搭起了洗头台,而自己则当起了洗头工。然后又是伺候洗澡又是吃饭等事情。
看看时间快十点钟了,见肖晴的肚子并没有要发动的模样,终于烟瘾又犯,申请要下楼抽根烟。虽然有点担心肚子随时会发动,肖晴还是应允了。
接到肖晴的电话,陈翔立即三步并做两步地往回赶。路上没忘了打电话告知丈母娘。老婆要分娩了,他的心是既喜悦又有些不安。
护士听到呼叫过来了,紧跟着进来的是陈翔。两人搀扶着让陈晴躺在一张方便推动的小床上,准备送往产室。
“我是不是要换条裤子?”陈晴始终觉得裤子湿漉漉的,像尿了尿在上面似的,很是难为情,忍不住问道。
护士听完二话不说地就把肖晴推走了,心里想着都要生孩子了怎么还那么矫情。
产室不让男的进去,妈妈又没赶来,护士把肖晴扶上高高的产床后转身就走了。
偌大的产室就剩下肖晴和另一个应该是负责接生的医生。空调的风档开得很大,呼呼地响着,吹得手脚一片冰凉。
“把裤子脱了,检查宫囗。”待肖晴反应过来,医生已经举着戴着医用手套的两只手在旁边等着了。
“要检查宫囗?”一个星期前急急住进医院检查宫口的阴影还未褪去,肖晴心有余悸地把裤子脱了,湿溚溚的裤子没有地方可以放,只好收在身边。
医生的手刚碰到下身,肖晴就如触电了般马上夹紧双脚,屁股不由自主地住上缩。
“那么紧张还要不要生孩子了?”见肖晴那样子,医生不怀好气地说道,两只手还是高举着,样子开始变得不耐烦。
肖晴明显感觉到话里的嘲讽。
分娩对产妇,尤其是对初产妇来说是大事。对于医生,每天接生的婴儿不下二十个,什么迎接新生命的悦喜早已在日复日的工作里消磨干净。
躺在那里,无异于一样东西,若是再扭捏希翼得到一丝慰藉,那只能自讨无趣了。
肖晴清楚这点,于是深深调整呼吸,像不知羞耻的狗一样把双腿敞开。那一刻,她不由得黯然。
“宫口才开了两三公分。你是初产妇,没那么快。”医生把手伸进去检查后扔下那样一句话就径自准备接生工具去了。
肖晴躺在高高的产床上,半裸着身体。她试图把上衣往下拉,可是也只能够得到耻骨上面。
空调里的冷风继续吹着,脚底的凉直往上钻。那边各种剪刀器械碰撞发出当当脆响。“磨刀霍霍”,肖晴脑子里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那四个字。
疼痛一阵接着一阵地袭来,一阵比一阵强悍,像是有人在把身体撕开,左右两边,各自拉扯。
肖晴不知道产程已经进行到哪个阶段了,医生还在旁边写着什么。痛潮来时想大声尖叫却怕自己的喊叫又招来一顿鄙夷,于是咬紧牙关,生生把未出口的“啊”字又咽了回去。
也许是写完手头的东西,又也许是看到肖晴因痛而涨红、扭曲的脸,医生终于过来检查宫口了。结果连她自己也感到意外,没想到宫口张开的速度会那么快。
“准备接生。”她把所有需要的工具都端了来。这时,产室的门也打开了,妈妈急急地走进来。
“你是产妇的什么人?”医生例行公事地问道。
“我是她妈妈。”妈妈连忙回答,因为走得太急,还有点喘不过气来。
“妈妈?”医生有些意外。在那个小地方,妈妈去陪产的并不多见。
有种说法是妈妈在的话,闺女会很娇气,孙子会躲着不肯出来。肖晴并不迷信,所以之前讨论谁要进去陪产的时候她一直坚持要妈妈进去。
可那天,她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就想到了它。
“用力!用力!”又是一阵宫缩,医生叫肖晴要使劲。挣扎中肖晴的手找到床沿的铁杆,于是紧抓着使出浑身的力气。
“我叫你用力,你怎么不用力啊。”婴儿并没有一点出来的迹象,医生不怀好气地责怪着。
像明明已经做了作业的孩子却因为忘记带而被痛批了一顿一样,肖晴一肚子的委屈。
下一阵疼痛袭来的时候,她更加拼尽全力了。可是压力无法向下,反倒把脸弄得绞毛巾似的。
“你怎么回事啊?”几次三番,医生骂得更大声了。
妈妈在一旁看着挺着浑圆大肚的女儿像扯着细绳在空中荡,上不去下不来,焦急得心脏都快蹦出来了。
妈妈想帮女儿加把劲,可话着了魔似的一出口就变成“你怎么这样,倒是用力啊。”
大概妈妈也想起闺女会太娇气,孙子会躲着不出来。
肖晴的脑子为之一炸,恍惚中好像有千万个声音在她耳边回响。
“你怎么这样?”“你是怎么回事?”她的心一点点往下陷,沮丧与无助潮涌而来,将她环绕。
她突然感觉不到一点疼痛了,连早早就出现的宫缩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医生再说用力的时候发觉真的使不上力气了。
“生得出,麻麻香; 生不出,四块板。”老一辈的十二字真言在耳边回荡。
如果生不出,迎接自己的不过是一副棺材,肖晴仿佛看到悲悲切切的送丧队伍缓缓走来,越走越近。
恐惧夹杂悲伤已达昏厥边缘,四肢像被什么攫住般无法动弹,泪水从眼角慢慢滑落。
“你的孩子那么小,是早产,撑不了那么久的。”模糊中听到有人那样讲。
大概所有灵猿类动物都有保护自己孩子的本能吧。当听到“孩子”两字时肖晴心里一颤,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的想法占据了她所有的思想。
她突然引爆全身的力量,双脚抵住床板,身体挺得已经离开床面。
“再用力,已经看到脑袋了!”没有任何宫缩指示,医生有点被突如其来的力量惊吓到,产程的推进也让她兴奋起来。妈妈也随之雀跃。
“啊!”肖晴吸足一口长气用力地往下憋,脸涨得血管都快爆裂了,最后一点气力快使尽时发出一声低沉的叫喊。
她不知道电视里的女人生孩子时惊天动地的尖叫咆哮是怎么出来的,而自己好像连叫都不会。
忽然“哇”的一声哭啼传来。
“婴儿出来了,别用力了!”医生急急地说。
肖晴只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掏了出来,原有支撑的东西一下子就垮了。
“是个女儿。因为早产,要送保温箱观察。”医生说完抱着女儿过来了,把婴儿屁股在肖晴面前晃了一晃,又抱走了。
等肖晴反应过来,已经另外有医生在为女儿称体重,量身高,穿衣服。
肖晴以为等衣服穿好了可以再看女儿一眼,但却被直接带去了保温箱。
“等一下!”肖晴连忙呼喊,可是一点声音都没出来,连嘴巴都没动一下。
她连女儿的脸长得什么样都没见到呢。
做完血肿摘除,缝好产道撕裂及侧切的伤囗,医生说可以移过另一张床了。
可是,肖晴却发现紧握在铁杆上的手怎么也张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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