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杂记

作者: 扶青 | 来源:发表于2017-10-05 17:01 被阅读178次
    故乡杂记

    多少年没回老家了?大约得有四十年了吧?老家几乎认不出来了。村头的小庙没有了,屯西头的水泡子没有了,村中间的小学校也没有了。靠小庙左面的那三棵大榆树只剩下一棵了,草房不见了,村里一色的砖瓦房。

    记得老人们说大清朝时这里是一片荒野,谁先来开荒种地地就是谁的,只要你交地税官家就承认。后来官府下令不许开荒了,有点钱的精明人就给当权的官员打点银子,春天,放火烧荒,请官员前来验看,再交一笔买地费,经官府发地契后,这一大片荒地就归你了,这是最早的政府卖地。那么大的一片地自家怎么能种得过来?只好租给身无分文的逃荒者种。于是就有了地主和贫农之分。

    小庙左面的那三棵大榆树是最早村名“三棵树屯”的象征,五五年成立农业合作社时做马槽和风车缺木料砍了两棵,那棵最大的榆树村民没让砍,因为这里面有故事:

    伪满洲国后期的一个春天,一小队国兵(伪满洲国部队)在村口演练。中午休息时,有只猫头鹰落在那棵最大的老榆树上。一个士兵看见了,举起步枪就打。枪响过后猫头鹰一展翅膀飞走了,该士兵的枪法并不怎么样。

    没过多大一会儿从大榆树下走出一个老者,一边往士兵这边走一边冲这几个士兵高声喝彩道:“这枪打得太好了,谁打的?”

    其中一个矮个士兵说:“我打的呀,怎么好了?”

    老者走到矮个士兵面前问:“真是你打的?”

    “是啊,真是我打的。”

    这时在一旁看热闹的两个村民和其他士兵都围了上来,都想知道矮个士兵这枪打的好在哪儿。

    老者问:“你们这谁是长官?”

    一个黑脸大个说:“是我,我是排长。”

    老者听罢脸色一变,上前一把抓住矮个士兵说:“你打的好枪,你们跟我来!”

    大榆树一旁是老者的家,老者姓王,排行三,人称王三爷。方才他坐在门口晒太阳,枪响的同时在房山头方便的大儿媳妇发出一声尖叫。 王三爷起身来到房山头惊见儿媳太阳穴下中枪倒在血泊中,下身裤子还没提上。他视力好,抬头细看,只见大榆树的一个粗树枝上掉了一块树皮露出白森森的木枝干。他明白了,这是枪打在树枝的偏下一点儿,朝下拐弯飞的子弹击中了儿媳妇。

    众人来到事故现场,树枝上的弹痕以及女人头部中枪的弹孔让排长和矮个士兵无言可辩。怎么办?虽说是误伤但打死人的责任总是要负的,赔偿一定要赔偿。

    后来村民议论说:“人只有遇到大事才能见真章,王三爷遇到这么大的事没有慌乱,而是巧妙地让打枪的士兵自己站出来承认,真是有勇有谋。如果直接喊打死人了,兵都跑了,你找谁说理去?”自此,王三爷成了远近闻名的人物,那棵大榆树也成了故事的见证。

    村头的小庙是全屯唯一砖瓦结构的建筑,是早些年几家财主出资修建的。小庙不大,十平方的样子,灰砖、灰瓦、红门廊。小庙里面没有塑像,只有八九个画着土地和小鬼的木牌。

    丰收了,村里的族长会带领人们给神牌上供,感谢土地神尽职尽责地保佑一村人平安康乐。

    过去,谁家老人去世了,第二天晚上得小庙向土地销号,家人戴孝跪在小庙外面哭,哭的声音很大,当地人管这一仪式叫作“报庙”。

    假如谁跟谁有经济纠纷或是邻里之间闹矛盾,经人调和失败,俩人又不愿意告官,怎么办?最后一招就是双方当事人到小庙申诉,让神来判定。

    民国时期有一个政府官员与同事吵架,二人来到小庙,官员拿儿子起誓。半年后,令人惊恐的事情发生了,官员的两个儿子在一次流行病中一起死掉了。起誓官员跪在小庙里痛哭流涕,自己打了自己十几个嘴巴表示忏悔。这事传开以后,人们终于知道神不可欺,神不可戏。一些行为不端者平添了对神的敬畏,不轻易敢做丧良心的事。小庙成了附近村民的精神衙门,是求得公正的地方。

    如今小庙拆了,村民之间再闹矛盾用什么方式求得公正呢?

    记得水泡子四周是一片草甸子,当时这里是小孩子们最喜欢玩的地方,春天捉蚂蚱,夏天洗澡,秋天找黑星星(一种草果,黄豆大小,很甜。),冬天抽尜,现在水泡子和草甸子都没有了,儿时的嬉戏场面只能在脑海里去寻找,找得到吗?有印象,只不过有些模糊。

    学校怎么拆了?没有学校小孩子到哪儿上学?村民说由于上学的孩子少学校合并到临近屯子去了,上学的孩子有车接送。

    过去,村里的小学校在寒暑假期间有点像俱乐部,操场挂银幕放电影,三间教室打通(平时教室之间用可拆卸的厚木板隔开)后可以在里面唱戏。每年正月,村里都要请业余剧团来演戏。记得看过的戏有:京剧《打龙袍》、评剧《王二姐思夫》、话剧《小姑贤》、歌剧《小二黑结婚》。这些戏剧给村民带来了极大的欢乐,每次演出三间教室里都挤满了人。半个多世纪过去了,戏的内容以及唱词我至今仍清晰的记得。

    “现在过年还演戏么?”

    村民说:“早都不演了,别说是戏,就是电影也没人看。上两年来了个放映队,放了一部什么陈大导演的古装电影,村民看了一半都走了。为啥?嘻嘻,没看懂。”

    过去东北农民住的大多是土墙草顶房,草房造价低,建房速度块。由于各地的土质不一样,土墙建造的方式也不一样。用小河边上的黑土直接夯,叫“干打垒”;用带草根的方块土垒,叫“垡子”墙;用草编绳和黄泥垒,叫“拉和辫”;最常见的一种,是用脱好的坯垒。土墙干透后两面抹上掺麦草的黄泥。

    同样是草盖,房顶质量的区分要比房墙大。关键是木料,有钱的人家买红松或白松,钱少的只好用硬杂木,用松木做坨、梁、檩子的房子宽度可以超过七米,房间内可以设置南北两铺炕。用硬杂木盖的房子宽度超不过四米,屋里只能设置一铺炕。

    房顶椽子上一般是铺成捆的高粱杆,最后是在高粱杆上涂泥、苫草,草一般得苫一尺厚,这样的草盖质量能保证十年。

    草房的窗户最早都是用纸糊的,五十年代有东北四大怪一说,四大怪中的第二怪就是“窗户纸糊在窗棱外”。百度上关于这一怪解释得不详细也不准确,那个小编肯定不是东北人。首先,窗户纸不是一般的纸,是用旧碎棉布漂白后做成的厚纸,这种纸颜色灰白,虽然粗糙但很结实。窗户纸是要糊两层的,第一层糊在格子状的窗棱外,待糨糊干了以后,再用希浆糊糊第二层,两层之间用薄麻匹交叉贴上做筋,两筋之间的宽度大约是十厘米。面浆糊干后有种收紧作用,干透了的纸窗非常平整,这时还要往窗户纸上刷油。窗户纸浸油后透光性大增,屋里立马亮堂起来。窗户纸糊在窗棱外主要是防止木窗棱被雨水打湿,因为浸油后的窗户纸不吃水,窗户纸不容易脱落。

    草房屋里火炕是必须有的,火炕是冬季取暖的主要方式。盘火炕是个技术活,炕洞的高矮、烟道的设置、迎风坯的摆放、屋外烟囱口的朝向都有说道。炕和烟囱设计得正确灶就好烧,不倒烟,炕面热得也均匀。最早的炕面铺炕席,后来糊纸刷油,再后来铺人造革。

    所有的草房屋里都会有令人讨厌的小生物,除了老鼠外最常见的是臭虫、跳蚤、潮虫、蟑螂、蚂蚁、蚰蜒。

    燕子和麻雀喜欢草房,一般人家的外屋梁上都有燕子垒的巢,房檐里有麻雀窝。燕子和麻雀都很聪明,它们知道窝建在什么地方坚固和安全。以前,农村的燕子麻雀很多,一群一群地飞。

    现在草房没了,砖瓦房都是石头地基水泥抹墙面和地面,窗子都是双层大玻璃窗,屋里宽敞明亮。这样的房子不要说虫子,就是老鼠进来都不容易,人虫鼠共居的时代早已成为了历史。

    燕子和麻雀的好日子也一去不复返了,现在它们的家安在哪儿了呢?

    村民说:“现在这里的燕子和麻雀照过去少多了,一是找不到可建窝的地方,二是大量使用杀虫药和种植转基因农作物,田野里的虫子太少。它们建不了房找不到粮,咋办?只好飞到别处寻找出路。”

    故乡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太快了。不但认不出来了,有些甚至连回忆的痕迹都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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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友评论

      • 铁妩:东北的事,我都熟。
        扶青:@铁妩 是齐市吗?
        铁妩:@扶青 嫩水养育了我。卜奎是我的家乡。
        扶青:@铁妩 在东北生活过?
      • 沧海一笑_:满满的生活烟火味!👍
      • 南歌吟:写得真好!
      • 米老爹:立报庙在我们这里叫报社,村头大树下一座小屋,里面供着社公社婆,其实就是土地爷夫妻。老人的冷静和理智令人惊叹!
        扶青:@米老爹 王三爷的事是真的。社公社婆倒是第一次听说。
      • 福二姨:东北人真会盖房子,上次在晏老师文中也看到盖房子的内容,我发现我们这里的人最不讲究生活质量,以前穷人家是草屋,好些的是砖墙芦苇杆做的顶,最好的是全用砖瓦,房子中间结构很简单,就是一大间的,窗户在使用玻璃前是什么样我不清楚,屋顶也没什么吊顶的,再好的房,也会掉灰,所以每年除夕要把屋顶掸灰。
      • 子期听琴:乡音乡韵写乡情,太好了,点赞支持!小时候,屯子里有盖房子的,我也帮工拧过拉和辫呢。:blush:
        扶青:@子期听琴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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