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咬了一口干馒头，啃了一口咸菜疙瘩，瞅了瞅娘，不知道怎么张嘴说这事儿。
“咋了，吃咸菜疙瘩吃腻了，娘腌了黄瓜，那天赶集，五毛钱买了小半筐，和你说，就这样的小黄瓜妞子好吃……”娘的一天似乎都在琢磨干活儿、吃饭，有时我都不知人这样日复一日的活着，究竟有什么乐趣。
我故意把碗筷拨弄的乱响，有些生气的说：“不是娘，你咋光知道吃，俺想上学，让俺去上学吧，老师说现在还赶趟儿。”
娘愣了愣，好一阵没说话，一群麻雀叽叽喳喳的似乎要打破这种僵局。娘抬眼看看隔壁，我哥和嫂子一墙之隔，我知道，她是怕嫂子听见。
“妮啊，你长大了，也懂事了，娘不是不想让你上学，咱家这情况，娘说了不算，你哥说了也不算，你嫂子是不可能让你去上学的”娘使劲低着头迷离着眼睛扒拉着嘴里的饭，哽咽的说着。
听到嫂子我就气不打一出来：“凭什么都听她的啊，她比阎王爷还厉害？你和我哥见了她跟老鼠见到猫一样，你看看咱的饭，你再问问她家的，三天两头吃肉，给过我们一口吗……”
“闭嘴！”
娘听见我的声音越来愈高，生怕被嫂子听见：“你现在还小，有些事情等你长大了，娘会告诉你。”
又是这句话，从我记事儿起，娘就会说，等我长大了告诉我，我现在已经长大了，九岁了，懂事了！
“娘，咱进屋，你今天就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要苦哈哈的做最下等的人”想起这些年，我穿着别人不要的衣服，接受着别家施舍的饭菜，天不亮就跟着娘下地干活儿，别人的孩子呢，吃着肉喝着汤，上着学，凭什么？！
“你这孩子，咋这么不懂事，说你两句还跟娘急了。”
娘其实知道纸里纸包不住火的，村里的那些风言风语天天在耳边转，我能不知道吗？
“不就因为我是您捡回来了嘛……”每次干活回来看见嫂子咳着瓜子在街上和别人聊天，这句话总会在脑门打转儿，为什么要把我捡回来，当个劳动力用嘛。
娘的脸刷一下子白了：“妮儿，可不敢瞎说，别听外面那些长舌妇胡叨叨……”
“是就是呗，娘，俺知道你对俺好，把俺捡回来养大，多干点儿活是应该的，但是俺想识字儿，这也有错吗？俺又不是捡来的一条狗一只猫，随便给口吃的干活就行……”一直觉得自己长成大人了，到底是个孩子，一开口，眼泪哗哗的往下流……
“妮儿啊……”娘突然用手捂着嘴使劲儿憋着哭起来，怕外人听到：“咱娘俩这命，比苦菜花还哭，你这命是你那短命的爹给就回来的.......”
什么？我从来没听说过有个爹。
娘摸了把脸，颤巍巍的讲着：
“九年前，我和你爹下地干活，天突然下了大雨，我们躲进一个破烤烟屋里避雨，听见很小的一阵阵的哭声，你爹说还说，谁家孩子还不回家。愣愣听着好像是个小娃娃的哭声.......”
娘拿炕边的一块破布擦擦眼，继续说着：
“俺不敢往里走，你爹拿着耙子轻松翻着那堆烂草，你就裹在那块红布包里”
我抬眼看着被娘做成枕头的破旧的红布，像血一样红。
“俺一看是个孩子，吓坏了。拽着你爹往后退，俺可不敢抱回家，这么大年纪弄个孩子，指不定村里怎么笑话我们”
雨小点儿了，俺想快点儿离开，你爹蹲下来说：“抽根烟再走”
他从口袋里摸出旱烟一看，都被雨泡透了，叹了口气说：“那不是只猫啊狗的，扔那儿不管了？”
“他爹，咋管啊，不能捡回家啊，忠辉要娶媳妇儿了，家里大屋马上上梁了，咱好好的日子不过，捡个麻烦回去，咱俩多大岁数了，再养个孩子，养不动了”
你爹卷了卷裤腿子，叹口气，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红布包，扛着耙子准备回家。
走了没两步，又折了回去：“他娘，不行啊，你看这天阴的，待会还得下，这破土屋半边墙都没了，万一来阵大风吹塌了咋办，那见死不救，不是造孽嘛……”
我也看你可怜，过去抱了抱，你竟然笑了…
你爹喜的不得了，直冲着俺说：“姑娘知道疼人，等咱老了让她给咱养老”
我和你爹趁着雨小，使劲包了包红布兜里的你，朝家里走去……
谁知刚走了一半，一个雷像把大斧头一样，直直的劈开了一棵树，倒下来的那一半不偏不倚的砸在了你爹身上，我吓坏了，怀里抱着，去拖你爹，他昏过去了，身上没怎么见血。
我一路抱着你跑到村后头大喊：“谁来帮帮俺，树砸着人了......”
乡里乡亲的都热情，听俺鬼狐狼嚎的叫唤，都出来了。
“呀....忠辉他娘咋抱着个孩子，咋了这是.....”
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快去看看忠辉他爹，有个树倒了，砸他身上了，俺喊他也没反应”我吓坏了，顺手把怀里的孩子也不知道扔给了谁。着急忙慌的超你爹的方向跑去。
大家一起把叔挪开，把你爹弄出来，抬到你山河叔的卫生纸。
来回的捏了几遍，你山河叔说：“这半边都没反应，大概是伤了神经了，找个拖拉机去医院吧……”
我一听吓坏了，找了辆拖拉机拖着你爹就去了医院。
几经周折，终于到了！医生说得动手术，要两万多，你爹一听急了，说不治了，要回家。
咱家虽说比现在好点儿，到底也是地里刨食吃的，那点儿家底是留给你哥娶媳妇儿用的。
我问医生，治好了能下地干活不！医生说，不一定！
你爹死犟，非要回家。在医院折腾了一天一夜，医生简单做了处理就回来了
人家把你送回了咱家，说给喂了小米汤，这是我才想起来有个你。
我恶狠狠的看了你一眼，心里想着：要不是你耽误了时间，我们早就到家了，哪会那么巧，刚好赶上雷！你就是个孽种！！
你爹大概看出了我的心思，躺在炕上瞅着旱烟：“不关这孩子的事儿，没这事儿说不定还有那事儿，老天爷这是想让我歇歇，说不定过段时间就好了，你别听医院吓唬你……”
你哥的新房还没盖完，你爹又不能下地了，当时和你嫂子刚定亲，她娘家一听，要退婚！
把我和你爹吓坏了，生怕拖你哥的后退，娶不了媳妇儿。
后来你爹和他爹下了保证，说盖房看病的钱自己承担，绝不拖小两口的后腿,你哥这才成了家。
你爹腿不能动了，就没白天没黑夜的编筐，你哥和你嫂子就住隔壁，从来不到门上。钱还没还完，那年冬天，你爹走了……
全家把你当成了扫把星，连我也这么想，后来你大了，懂事了，才三四岁就帮着我做饭、喂猪、干活。
后来，我也想开了，都是命.....
讲到最后，觉得娘在讲别人的故事，原来我真的是扫把星，要不是我，我爹大概现在还活着，人家一家人可能和和美美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而这不复存在的一切，竟然是我造成的，我还有什么资格要上学？
算了，娘说的对，这都是命，我是抗争不过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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