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昌龙 | 菱藕印象

作者: 拙笔绘流年 | 来源:发表于2020-06-21 10:04 被阅读0次

           

                菱 藕 印 象

                          □  陈昌龙

            故乡的河塘田间,菱角和莲藕随处可见。

            我家屋后有几块水田,因为盖房子烧砖就是在那田里取的土,地势低洼,种水稻雨季会淹,父亲就地选材,种上莲藕。

            仲夏的荷塘妙不可言。碧翠的荷叶,宛如滚圆的翡翠盘,托起冰清玉骨的荷花。盛开的花瓣全部张开,露出嫩黄色的小莲蓬,招来翩翩起舞的蜻蜓蝴蝶;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好像晨梦中醒来的少女,娇羞满面,亭亭玉立,清丽脱俗,美艳不可方物。清风徐来,叶摇花舞,神清气爽的墨绿,幽幽沁脾的芬芳,叶之清雅,花之妩媚,融为一体。晨昏之际,捧着一本书,徜徉在花下叶间的田埂上,你会感觉心旷神怡,如临仙境。

            “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下有并根藕,上有并头莲。” 观荷赏莲是美事,挖莲藕却是苦差事。九十月间,花凋叶败,莲藕成熟。十一二岁的我,开始跟着大人下塘挖藕。为了有卖相,挖出的藕须干肢相连,藕芽无损,这是颇费周折的,所以挖藕是力气活儿也是技术活儿。进入荷塘,扒开荷叶莲杆,先用脚顺着荷根一步步踩着淤泥,摸索前探,发现莲藕,就小心翼翼地探下身子,佝偻着腰,脸几乎贴到水面,十指伸入淤泥,顺着藕节伸长的方向,抠掉藕身周围的泥土,轻轻抽拽,一支完整的莲藕就破水而出。在清水中摆动数下,洗净粘附藕身的淤泥,立显莲藕 “出污泥而不染”之本来面目:枝壮芽嫩,节节相连,像一群手拉着手的婴儿,伸开了肥嫩光洁的圆胳膊,赏心悦目,爱不释手。

          那个年代,没有皮衣皮裤的防护,没有电泵抽水,没有高压水枪冲刷。只有冰冷的污水,陷进去就难以自拔的淤泥,被荷杆划伤的手脚,累得挺不直的腰杆,还有那指缝因抠泥破裂钻心的疼痛…… 每念及此,被柴米油盐煎熬着的我,再也没有了“接天莲叶无穷碧”的浪漫,也没有“轻舟采莲”的诗意,留在记忆深处的只有农人劳作的艰辛和苦痛。

            中秋过后,是采摘菱角的时节。大人们忙于农活,采菱角的任务就交给了孩子。每个采菱郎,用两个木制澡盆搭建起“盆船”:一只木盆坐在屁股底下,另一只用来安放双脚兼盛摘下的菱角。家长没空照顾孩子们的安全,下水之前,总要将木盆拴上一根长绳,绳的另一端系在岸边柳树上,倘若“盆船”遇险,孩子可以拉绳自救。木制的澡盆容积有限,单个木盆不足以载重一个孩子,两盆连体的“盆船”就这样创意问世。

            坐上“盆船”也有讲究:先把一个木盆推下水,再将另一个木盆放在水岸交接的平整处,然后将屁股坐进岸边的木盆,双脚架上水中的木盆,坐稳之后,双手后撑河岸,自行将连体的“盆船”缓慢地推送到水中,待两盆安全地离岸浮于水面,再小心翼翼地左右划动手中的小木板,将“盆船”慢慢地荡向菱角丛中。

            菱角的叶片在水面伞状地展开,绿油油的菱蓬大片地铺满水面。“盆船”的侵入,惊扰了菱叶间戏水的小鱼,它窜上来落在菱蓬上,一时之间无法钻下去,急得在菱蓬上蹦跳,摇曳着菱叶间星星点点的白菱花,花枝乱颤。托起一棵菱叶,叶滕相连处就会露出数颗饱满的菱角。粉红色的是嫩菱角,肉质白嫩甘脆,用指甲剥开,生吃最有味道,适合尝鲜消遣;长熟的菱角是红褐色,肉质粉糯厚实,煮食或当菜肴适用。熟透了的菱角,色呈灰褐,蒂部已熟烂,轻轻触碰,就会脱落下沉,沉入水底泥中就变成了来年的菱种。采菱时,轻轻翻转菱禾,先手疾眼快地摘下老菱,再揪落其它的熟菱,扔入盆中。适合生吃的嫩菱角,是舍不得多摘的,要留待过些时日成熟之后的采撷。

            骄阳之下,坐着自制的盆船,头顶荷叶做成的遮阳帽,荡漾在水中央,偶尔向嘴里扔几粒脆甜的菱角米,这样的生活,现在的孩子恐怕是再也体验不到了。

    张义先生为拙文插图

            采摘来的菱角,装进桶里,再在桶里注满清水,瞬间嫩老立现:嫩菱角漂浮水面,成熟的菱角沉入桶底。把嫩菱角捞出来,留作生吃或剥米炒菜;用木棒搅拌沉入桶底的老菱,清洗掉表皮的泥锈,然后入锅蒸煮,几分钟后,菱角的清香就会伴随着袅袅炊烟弥散开去。

            煮熟的菱角,母亲总要装上半桶,分盛进若干个葫芦瓢,让孩子们左邻右舍地送人分享。余下部分装入口袋,第二天到镇上去卖。

    ……

          采摘的菱角或挖出的鲜藕,第二天凌晨要运到小镇去卖。石牌镇离我家有十几里远,因为要赶在镇上早市前将果菜卖给菜贩子,凌晨三四点钟就要起床准备。我是家中长子,父亲半夜赶集总要叫上我,催上好多次才慢吞吞起床的我,揉着惺忪睡眼,嘟囔着嘴,十分不情愿。现在想起来,黑漆漆的夜路,自行车上载着百余斤重物,父亲一个人夜行,着实不安全,遇到上坡路段或是车胎轧破了,也须有我的帮衬才行。唉,现在想起来,当时是真的不懂事!

            我和父亲都用大架子自行车载物。我年幼体弱,即使将腿跨过自行车横梁,腿脚还是短了一截,不足以将脚踏板踩出囫囵圆圈,遇到危险路段,想顺畅地下车也很犯难。只能将右脚从横梁下方斜插过去踩右踏板,然后斜立着身子骑行,人向左倾,车向右斜,人车踉跄而滑稽地前行。回想起来,这种类似杂技的骑术,可能是70后(七十年代出生)独创的风景吧。

            到了街口,道路渐宽,也有了路灯,开始看到三五成群的菜农或菜贩子。偶尔会有菜贩子上来搭讪,问我们是卖什么的,偶尔也会给我们报出菜价,问我们卖不。父亲很有经验,一脸的从容平静,对接菜的贩子不冷不热。他告诉我,到街口接菜的大约是两种人:一类是诳菜农不懂行情想低价买进的,这类人不地道,无须理睬;另一类是确实想买进好菜品,看你菜好,他会一直跟着你,等你到市场询了价后,你卖他买,生意就成了。

            临近菜市,父亲照例把车停靠在巷口,坐下来,抽棵烟,歇口气,叫我去菜市场询价。我悄悄地汇入人声鼎沸的闹市,听几家菜农的要价或看几处菜贩子的交易,然后折回去向父亲报告探听到的消息。父亲从容地推车进去,选一块上好的市口,等着菜贩子来交易。

            倘若那天的市场行情不好,我们就要加倍地辛苦。想到收获的艰辛,父亲不愿低价卖给菜贩子,我们只得自己将货物零卖出去 。虽然零卖价格略高,但要和各色各样的大妈们打交道,喊价,还价,称秤,付款……,每个环节都须费尽口舌,用足智谋,精细盘算,绞尽脑汁地务必使大妈们认为花最便宜的价钱买到了最好的货物。若是遭遇爱占小便宜的锱铢必较又无理取闹者,即使我们心中不悦,还须笑脸相迎,为的是让“上帝”们愉悦地掏腰包,做小买卖,确实不易。所以时至今日,我向小商贩买东西,基本不讲价,大概就是受那段生活经历的影响吧。

          东西零卖散称,须臾不能离人,等所有东西卖完之后,我们才能安心吃饭。当年饥肠辘辘之时的包子油条,竟然成了今天最为思念的美味。

          当年的痛并快乐,现在的苦尽甘来。流年过往的画面,我用笨拙的文字只能描绘一二,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真正懂得:珍惜过往,善待亲人,无悔于那曾经的汗水和易逝的芳华。

          今天是父亲节。清晨,和煦的阳光洒满窗棂,我捧起一杯热茗踱步窗前,轻轻地推开窗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段似水流年,这份深情回忆,在心里不知何时能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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