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玄大师说:一个人对于苦乐的看法并不是一定的,也不是永久的,就如同现在回想童年生活,感觉到它有许多苦的部分,其实苦中有乐,而许多当年深以为苦的事,现在想起来却充满了快乐与温馨。

今天下午,寒风凛冽,搬完了这最后一车货,瘦弱的手指头已冻得通红且冰冷,先生进店去与刘老板喝茶谈着业务,我忙钻进车里刷起了简书。
一会儿,先生捧着一个小小的冒着热气的番薯来到车前,叫我先吃一个解解饥寒。
我接过这热气腾腾,软乎乎的番薯,迫不急待地剥皮塞进肚子,一阵暖流涌进心口,全身立刻舒服有劲。
01
现今吃番薯的人可能是爱番薯的,可能其中也深埋着一段温暖的回忆。
贫困的岁月里,人也能感受到深刻的幸福,就像我常记得每年冬天吃到奶奶递过来的一个冒着热气的番薯的芳香,那每一口都充满了幸福的香气。
番薯是我童年时代冬天常吃的食物,也是农村最容易生长的作物,好的可以果腹,差的可以用喂猪。
记忆最深的是,冬天的上午放学,迎着寒风,我总会跑着回家,见到坐在大灶面前烧火的奶奶,大声地叫喊着:奶奶,我回来了。
奶奶总微笑地应我:妹子,回来了呀。
然后拉我把冻得红通通的小手放到火苗上烤一烤,心痛地说:看你冻得,穿得够不够暖?要穿暖上学,别冷到了哦。
我忙擦一下鼻子说:”奶奶,我穿得够了,只是外面风有点大,回到家就不冷了。”
奶奶看我回来,下了火,打开大锅盖,拿出一个个刚煲好冒着热气的番薯放在灶台上,有红有白也有紫,看着甚是想吃,放学刚回,肚子正好饿了。
奶奶剥着番薯皮,递到我手上。
并告诉我:白色的是潮州番,香而干,要就着白粥或水吃,不然容易噎住。
黄肉的是广州番,软软的、糯糯的,最甜了。
紫肉的是新品种,个头小巧,既甜又香,非常好吃。
我围在奶奶旁边,吃着香甜的番薯,就着炉火叽哩呱啦讲着学校的趣事、路上的见闻。
不善言词的奶奶总是慈祥地笑,看着我手舞足蹈地表演着。

看到奶奶小心翼翼把皮剥下,坏的处理掉,把好的递给我,差一点的就塞进自己嘴里。
我停下制止奶奶:“那个坏的,不要吃了。”
“不怕,还能吃,别浪费了。”
后来才听奶奶讲起她的故事: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有一年闹饥荒,村里饿死了不少人,奶奶只能吃木薯和野草充饥,奶奶饿得难受时,吃了种叫青射李(草名的音译)的草,本不能吃太多的,奶奶吃多了,不停地拉肚子,差点丢了命,后来爷爷无意中在非常隐蔽的一个坡上找到几个巍然成长的小番薯,奶奶吃下,身体慢慢好转,才不至于被饿死。
奶奶一直感恩着番薯,现在过着有饭吃有番薯饱的日子就很满足了。
奶奶还说世上没有一种植物比得上番薯,它从头到脚都有用,而且很顽强,无论贫瘠或肥沃的土地,它都能扎根生长,每年奶奶和妈妈都会在地里种下一畦畦的番薯苗。
不久后就能见奶奶把精壮圆实的番薯锄出来挑回家里储存着,准备吃一个冬天,每当那时,奶奶布满皱纹的脸上写着收获的欢愉。
听了奶奶的故事,我们不觉也吃得味道香了起来。

从那以后,我也爱上了番薯,奶奶时常变得戏法做出不同的花样来。
有时放学回来等着我的是番薯糖水或在柴火下面煨的几个香喷喷的番薯。
有时把煲熟的番薯切成一片片放到屋顶上晒成的番薯干,那是我最爱吃的零食。
有时把生番薯切成小块晒干储存,等没番薯吃的时候拿出来煲汤,又是不同风味。
总之我从不会吃腻。
如今想起,放学回来又冷又饿的时候,围着炉火吃薯的景况就是温暖的、幸福的。
从禾草煲番薯到煤球,再到煤气煲番薯,奶奶一直用心烹制着,既让我饱腹又让我暖身,奶奶的爱,温暖着我一个又一个冬日,那怕吃着简单的粗粮也是幸福和快乐的。
我们幸福的感受不是世界所给予的,而是来自我们以外在或内在的价值判断,我的幸福与否,正是同自我的价值观来决定的。
02
偶尔吃点苦的,辣的,酸的,有助于我们品味人生。
长大后,我奔赴大城市,回家的次数慢慢变少,有时只能在春节回去见一次奶奶。
奶奶每到收番薯的季节,就会精心挑选出最好的留着,盖上一层灰,嘱咐妈妈不能动,要留给妹子吃的。
番薯时间放得越长,烂得越多,奶奶经常扒开灰来瞧瞧,把烂的丢掉,一大堆的番薯越变越少,妹子还未归来。
刚出门那几年,我被外面精彩的世界所吸引,春节回到家,奶奶从高压锅里端出热腾腾的番薯,剥完皮,递给我,我随便吃了几口,已没有了那份热爱。
我看到奶奶脸上有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失望。奶奶老了,头发也全白了,笔直的腰板不再硬朗,我没料到奶奶的背会越来越驼,给她买的外套竟扣不上扣子了,奶奶却喜滋滋地说:“不扣扣子也能穿。”
我鼻子有点发酸。
妈妈已不让奶奶再干活,奶奶住在新房里,每天能吃肉喝杯小酒,没事就对着电视,我以为她会更知足了。
然而妈妈说:自从侄子侄女被哥接出去读书后,奶奶吵着要叫曾孙们回来。
我曾笑话奶奶没文化,交了学费怎么可以说走就走的?
我却不懂老人害怕寂寞,喜欢儿孙绕膝的日子,她还希望能为家人多做点事情,尽最后一点力。
年轻气盛的我没来得及多想就早早在外面成了家,过起了自己的柴米油盐的生活。
回去的次数变得更少了,在城市里物质丰富了,好吃的番薯却难求,偶尔还能遇到乡下带出来的,就买点来吃。

03
醉后方知酒浓,爱过方知情重。
那一年被寒冷包裹的冬天,奶奶85岁,儿子5岁,我煲了几个番薯,看着儿子在吃,想着我已病入膏肓的婚姻,不知何去何从?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独在异乡,有话不知向谁诉说?有苦只能自己吞。
忽然我站了起来,丢下孩子,冲下楼去,找到一个电话亭,拔通了熟悉的号码。
爸妈出去了,正好奶奶接的电话。
奶奶耳朵已有点背,我大声地说了几次我的名字,奶奶才听清楚是我,她的妹子。
奶奶忙问:“妹子,你还好吗?”
我忍着泪,竟说:“奶奶,我好着呢!”
“奶奶你身体好吗?”
“好,挺好的,你不用牵挂。”
我站在小小的电话亭里大大声和奶奶互相劝慰着:吃多点和照顾好自己之类的话。
奶奶说了句:”妹子,想家了就回来!”
泪崩,我再也讲不下去了,挂了电话,躲在没人的地方大声哭了出来。
听到奶奶熟悉又慈祥的声音,久违的温暖涌上心头,心里安慰了很多,轻松了很多,擦干了眼泪回去重新面对千疮百孔的生活。
过了不久,奶奶离世了,我最终也放弃了毫无生机的生活,离开了孤独的城市。
而今,我已坚强地在离家较近的城市扎了根,找到一个可以与我一起吃着番薯品味着人生的人,不再是独自垂泪的妹子。
奶奶虽已离世,再也吃不到奶奶做的番薯,再也不能一口一口,细细体会奶奶的的深情。然而奶奶的微笑,奶奶的宽厚仍常在心中回荡,成了我努力向上的力量。
是呀,不论处在任何景况,都还有幸福的可能,还能在绝壁之处也见到缝隙里的阳光,即使记忆与相思不灭,我也要自在坦然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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