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

我5岁时，突然有了一只气球，我叫她妹妹。它飘在我的头顶上，静静地跟着我，像一朵云彩。它还有很多的颜色，扯一下细线，就变一种颜色。我那时没有玩伴，母亲不在的时候，都是它陪着我。它听我说话，看我画画，和我一起上学。放学后，我们一起坐在阳台上做作业，等母亲回家。

母亲呢，总是很凶，特别是父亲搬走后。她也喜欢喝酒，家里堆满了啤酒瓶。有一次，我拿勺子在瓶子上敲着玩，把她吵醒了。她从床上爬将起来，操起拖鞋就打我屁股，屁股都打肿了。打完了，我哭，她也哭。

生活很安静，只有我和母亲。母亲不在的时候，我还有妹妹。

后来，母亲患了感冒，咳的很厉害，脸上好红，嘴巴很白。几天都没有上班，躺在床上吃药养病。我当时却很开心，因为放学后就可以看见她。而且她也不凶了，我们一起吃饭，然后我做作业，她躺在床上看书。她要吃药，我就去客厅给她倒水。我的手小，一手牵着气球，一手拿水杯，水杯不稳，水晃了出来。

母亲说：“放开你的气球吧。”

我就笑着说：“我不想放开妹妹。”她听了微微一笑，然后扭过头去，过一会儿才回过头来吃药。

再后来暑假，她咳得没以前厉害了。我便跟着她去上班，很开心。她去大楼里做清洁，每天天还没有亮，就得出门。我拉着她的手，另一只手牵着妹妹，迷迷糊糊的，有几次要摔倒了，都被她一把提了起来。她说别人看见我会不好，让我躲起来，我就和妹妹躲到楼梯间里说话。

母亲的脚步不停，做完清洁，还要去餐馆洗碗。我就坐在厨房后边，看着她洗碗，自己吹泡泡。吃饭的时候，大人们呱叽呱叽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母亲只管默默吃饭，我也默默吃饭。

这么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母亲的病还是没有好，反而严重起来。有时夜里醒来，都能听见她在咳。我爬下床给她倒水，她摸摸我脸，问我想不想和父亲一起住。我问她爸爸在哪，她没有说话。她又问如果妈妈走了，我会不会想她。

“如果妈妈走了，雪儿会不会想妈妈？”

“妈妈你要去哪里？”

“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见不到雪儿了。”

“妈妈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我不要妈妈走。”

她含泪把我搂到怀里，亲了一下。问我妹妹呢？我指了指头顶。她看着我的头顶，半天没有说话。

“妈妈，你能看到它吗？”

“能啊，安安静静，比雪儿小。” 说完，她揪了揪我的脸，开始教我打电话。

第二天父亲来了。母亲和父亲吵架吵得很凶，父亲踢碎了几只啤酒瓶，我躲在桌子不敢出来，只能哭。父亲想把我从桌子下面拉出来，要抱我走，母亲不让。他们吵了很久，说的话我也不能太明白。现在想想，是关于妹妹的。父亲说妈妈有病，不能养我了，他要带我走……妈妈说妹妹已经没了，父亲害的……父亲非常生气，打了母亲的耳光，母亲摔在地上，嘴角流出了血，两人都是一怔，然后厮打了起来，家碎了一地。我啊啊的哭着，抱着桌脚哇哇大哭，好希望父亲能早点离开。

父亲最后走掉了，母亲坐在椅子上一边咳一边沉默。我看到她很累，就自己去把碎酒瓶子扫了。她唤我过去，给钱我买饭吃。

我拿着钱，觉得母亲可怜，就问她：“妈妈想吃什么？”

母亲说：“我不饿，松儿和妹妹去吃。” 说完，她又流下泪来。

从那之后，父亲没有再来过，只是偶尔会寄些钱来。楼下的阿婶总叫我拿，因为妈妈已经下不了楼了。那天我放学回来，拿着父亲的信封，兴冲冲地给妈妈看。去到房里，发现她睡在地板上，一动不动。我唤她推她，她也不应。我想她可能是太累了，就去厨房泡面。等面泡好了，我再去叫她，她还是没有搭理我，我就怕了。

我只好坐在那里等她醒过来，可是越等我心里越怕。

“妈妈？”

“妈妈……”

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办，自己急得哭了起来。天渐渐暗了下来，窗外一辆货车驶过，叫得恐怖极了。屋子很静，好像一群妖魔鬼怪就要赶来……我一边推搡一边哭喊妈妈，看见她手里还拿着电话，就想到了打电话，父亲的电话在第一个。我双手捧着电话，向里面喊：“爸爸，爸爸，我好怕，我好怕……”

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妹妹了，母亲也没有再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