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瘸腿的猫,大剌剌地趴在城中村一个废弃的枯井边。它静静地趴着,眼睛耷拉,一只老鼠跑过,无动于衷;一只蝴蝶在眼前翩跹翻飞,视若无睹。这里说的瘸腿并不是指腿折了,而是它压根就没有长腿,是的,如大家所见,它没有腿,原本该长出脚爪的位置,被光滑的毛发所覆盖,与身上其他部位浑然一体,可以说,它天生就没有脚。肚子圆滚滚,和它的头一样圆,于是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这样一个怪异的模样,一只葫芦,或者是一个毛茸茸的8字型玩具,大概像是这样。
刚开始,有三两个人围观,以此为基点又吸引了更多的人,慢慢地里三层外三层,后来简直把这条路堵了个水泄不通。一只猫长得如此怪异,人们的好奇心被彻底激发起来。这件事甚至惊动了村里德高望重的百岁老人,他拄着拐棍,颤颤巍巍地走来,混浊的眼睛差点贴到猫脸上,他嘴里嘟囔着,又是摇头又是点头,“邪……邪门……”,老人说。从它缺席的四肢,以及猫脸上那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判定,这只猫邪门,似乎不是一只走正道的好猫。人们总是喜欢通过观察事物的外观来评判它的好坏和价值,这里也一样,村民纷纷发表自己的看法。
“这只猫抓不了老鼠,没用!”
“怪模怪样,像个妖怪,它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这没腿的家伙!它活着是为了什么呢?”有人说出了这句颇具哲理的话。
这句话很快被淹没了,相比较猫的生存意义,他们更加在乎自己的人身安全。
“打死算了,看那双眼睛,怪可怕的!谁要它呢?”
“对,打死了好,给它一棍子……”
“把它扔到车轮底下。不过它到底是怎么来的?”
然而说归说,没人敢动手。猫在秋日的阳光下慵懒地趴着,偶尔抬起头,以一种蔑视的神情冷冷地瞥过人群,它就像在自家院子一样悠然自得,人们无端地感觉到了一丝敬畏。一个人摸索着挤了进来,杵在手上的棍子“笃笃笃”在地下敲击出不规则的音符,人群主动让开一条路,或许用避开这个词更加确切。好像很怕沾染到某些不良的气息一样,“唰”的一声,他们立刻就往旁边移开了。盲人阿三。他不慌不忙地来到猫面前,蹲下,棍子放在一旁。现在他和猫面对面了,他翕动着鼻翼,极力想从稀薄的空气中捕捉到什么东西,是什么呢?连他自己也难以说清,但他非常清楚,这是把他与这个世界联系起来的唯一有效的沟通方式。在过去的三十多年中,他仅仅依靠这敏捷的,与众不同的鼻子来生活,代替眼睛。当一个人说看到了什么时,他却说“我闻到了……”。对于一个盲人来说,黑暗和孤独是生活的常态,他全心全意也难以从中窥见一丝亮光,他常常独坐门前,一只老鼠经过,他也挣扎着嗅吸分辨这只老鼠的灵魂。根据他的经验,就连这种卑贱的生物,因其在觅食时展现出性格的不同,也分出了三教九流的区别。人更是如此,有些灵魂带着芳香迷人的气息,如淡淡的茉莉花香,闻之让人心旷神怡,通体舒坦。也有一些,还未靠近,臭气熏天已让人眩晕作呕。为什么人与人有这么大的区别呢?阿三想不明白,以他有限的生活经历很难去揣摩那些复杂的人心,在他闻到的世界里,香、臭相互交织,有时也会起一些变化,当然,很大一部分是寡淡无味的。这些人,要辩识起来就不那么容易了。
现在,他仔细地嗅着,仿佛不是面对一只猫,而是他梦寐以求的另一半。不知道闻到了什么,他露出了笑容,接下来的行为让人目瞪口呆,他一把抱起猫,走了——把它带回了那个空荡荡的,毫无生气的家。
猫顺从地偎在他的臂膀,他们就这么走了。
不管怎么说,多了一个成员,这个家总算看起来像个样子了。他们其实没有任何的交流,一个瘸,一个瞎,但对于彼此来说,他们是各自最好的陪伴。猫很懒,整天趴着一动不动,人呢,整天坐着,也一动不动。他们相对而坐,配合得天衣无缝,这个家除了呼吸,空气的流动,在看不见的空间里是否还有两个灵魂间的相互纠缠逗趣,我们不得而知。总之,他们就这样生活在了一起,时间一天天过去,人和猫都活得很健康,饭点时经过门口,也总听见里面传来碗筷碰撞的声音,很是活泼,由此,大家都推断他们过得不错。
转眼到了秋末,带着寒意的秋风一起,阿三把那条矮脚櫈由门前挪到了门后,他微微的探着头,极力把鼻子伸出门外,像捕捉电波一样收集秋风中隐含的各种信息,逐一分析,以度过漫长无聊的时光。
突然两股恶臭袭击了他的鼻腔,他一阵反胃难受,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有两个人来到了他面前。
“听说你养了一只猫,警长特地来看看。”村长一开口,仿佛带来了地下污水管内积攒了几百年的浊气,阿三不仅胸闷,而且头也开始痛了。
“最近发生的事,你听说了吗?据可靠的说法,这一带出了个猫神,神出鬼没,专干些抱打不平的好事。你这猫平时不出门吧?”警长说话时,有一股强烈的腐臭味,由死亡和腐烂交织而成。
“说也奇怪,那两个孩子在深山里失踪了三天三夜,且不说豺狼虎豹,这么小的孩子,只怕饿也饿死了。他们也说不清,吓糊涂了,只瞎嚷嚷‘猫,猫……’,地上发现了面包零食的包装袋,或许是一只猫救了这些孩子的命。”
“唔,上个月村里出租屋内电动车充电引起的火灾,据说也是一只猫不停地抓挠窗户,惊醒房主才避免了一场灾难。”
“这只猫真是神了,如果能找到它,嘿!我们就……”。
两个人絮絮叨叨地说着,像是说给阿三听,又像说给自己听。两股恶臭相互碰撞纠缠,衍生出新的气体,他们沉浸在这种氛围中,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阿三皱着眉,茫然瞪着一双白瞳仁眼球,苍白无辜的一张脸,看起来对发生的时事热点一无所知。
那两个人仔细地观察了瞎子和瘸猫,看了又看,把猫翻来覆去摸了个遍,最后摇摇头,失望地走了。
“我都说了,不可能是这只猫,它连爪子都没有,瞧他们那个样子,只是在混日子等死的两条蠕虫,怎么会做那种事?这种东西,活着毫无意义……”。声音渐渐远去,恶臭也随即消散。阿三感觉自己又能呼吸了。
傍晚,阿三嗅了嗅空气中的温度和风向,摸索着到厨房开始准备晚饭,虽然一出生就没有视力,不过他的身板结实,还有强健的四肢,一般的活计都能自理。晚饭很快摆上桌面,土豆焖饭,搁点猪油,简单方便又可口。天完全黑了,屋里不需要点灯,猫敏捷地跳上餐桌,一人一猫,黑暗中响起了咀嚼声。猫眼,如灯笼一样的发出耀眼的光芒。
夜深了,阒无人声。白天热闹喧嚣的一切慢慢沉寂下来,整个村子陷入了睡眠中。然而,这只是表面现象,如日月交替,另一个世界苏醒了,某些奇异的生物,他们的生活才刚刚开始。猫在月光下伸展了四肢,那滚圆的身躯无限延展开来,一块薄而大的毛皮,如飞鼠掠过天际,紧紧地和床上的人影揉合融入,慢慢幻化出了新的形体——一只目光如炬,四肢健全的猫,在盈盈月光下,它舔舐那尖尖的脚爪。
有猫影掠过,夜,开始了。
一辆面包车停在一条窄巷边,从旁边的出租房里出来了三个鬼鬼祟祟的壮汉,他们打着哈欠,如潜伏了一天的猎豹,一身精壮的气力极需找到一个发泄口。他们住车厢里丢了好些东西:一捆绳子、弹簧刀以及一把自制土枪。
“今晚老子要干一票大的,你们都给我机灵点。”
“头,不说俺也知道,我们在这里窝了半个月,身子都快要发霉了。”
“上次的风头刚过,那些傻逼警察估计还在到处找我们,这次也要利落点。”三个人麻利上了车,那个“头儿”阴沉着脸,把在方向盘上的手夹着一支烟。车子启动了。沿着车道一路向前,为了躲避摄像头,最后拐进了一条小路,路线经过精心设计,绕过这一座险峻的山峰,前面就是一个大型的工业园区,那里有许多下晚班的工人。他们今晚的目标明确——园区里的一个主管据说家境优渥,薪水丰厚。猎物,已被黑暗中的猎豹牢牢锁定。就像以前干过的许多票一样,踩点,设计逃跑路线,索要赎金,他们已驾轻就熟。
这是一条废弃的山道,沿着山势一路蜿蜒,走这里要比大道多半个小时,不过这里没有摄像头,安全第一。山路崎岖,车子开得摇摇晃晃。
“头,开慢点!”
“你他妈的给我闭嘴!”时间有点紧,必须在一点半前赶到那里。
圆脸的矮胖子撇撇嘴,不出声了。另一个国字脸的汉子隐藏在车座的阴影中,烟头一明一灭,车厢里烟雾缭绕。头儿紧绷着脸,全神贯注,左侧就是悬崖,稍不留神,滚下去全部完蛋。气氛沉闷,“喵……”,冷不丁的一声猫叫吓得三人脸色惨白,不知哪里钻出一只猫,那双眼睛亮闪闪如天上的满月,黑暗中更觉摄魂夺目,它扑到“头儿”脸上一阵撕咬,“国字脸”操起一根棍子,猫一闪,重重的打在“头儿”脑门上,车子一个失灵,冲下了悬崖,不久,传来沉闷的重物落地的撞击声。
“喵!”猫舔舔爪子,伸了个懒腰,转眼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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