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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年少的时候，常在外祖父家里。那是一个不大的村落，四十几户人家，房舍整齐地排列。傍晚时分，若是没有风，所有的烟囱上面都冒着一股青烟，端端的，仿佛一道景观。
我喜欢傍晚时分，那时村里没有电视，村人常在晚饭后聚拢在一处，这一堆那一伙，天南海北的闲扯，成了最享受的娱乐。小孩子们就在大人堆里钻来钻去，逮听那些有趣的情节。
一个夏日的傍晚，晚饭还没有完毕，闲谈的时间还不到，就见外面三三两两的人边走边比手画脚，向村子东头走去，行色匆匆，像是在议论着什么。起先是这样，到后来人越来越多，像是在赶什么。我终于坐不住，放下碗筷，不顾外祖母的阻拦，穿了鞋子推门向东跑去。
那口早已干涸的枯井旁早已围满人，还在继续有人不断地围上去，后来的扒着前边人的肩膀，踮了脚尖向里张望。我在他们的腰胯之间挤了进去，招来一片骂声。
原来里面坐着两个外乡人，一老一少，老者年逾五旬；少者十二三岁光景。说话的口音听起来有些别别扭扭，只是辨不分明是哪里人士，此外和村里人并无差别。老者身穿白灰衬衫、裤子，干净利索，手指间夹着香烟，面部表情奇奇怪怪，是喜是怒是哀是乐说不清楚。少者紧挨着他坐，似乎有些胆怯，两只眼睛滴溜溜乱转，望望这个，看看那个，仿佛百般好奇。
“先生，你再给她算一算，一个好事的年轻人从人群中推出一个老太。”
原来是卜卦的，看样子之前已经卜过几个，应该是说的还不错。有年轻人并不服气，便百般出怪，故意为难算卦人。
“老姐姐——”
老太刚要开口，算卦人先说话了。
“你不用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老太自然吃惊非小，盯着算命人，看能说出怎样一番道理。
“你有三子，长子太善，不能当家作主，指望不上；次子在服刑，尚有七年未满，无法指望；三子不孝，惹是生非，也不能指望。瞎说一通，不知对也不对，还请见谅！”算命人说完吸了一口烟，并不再看老太。老太眼睛都听得直了，“神仙！活神仙！说得太对了！”老太一边往外走，一边自言自语。围观的人也确乎惊讶不小，都是同村人，他们对老太家里的境况很知晓，便有几个竖起了拇指，“高！——真高！”
也有不服气的，怀疑算卦人先去了老太太家里了解了情况，不然何以知晓得如此详细，连老太儿子的刑期都了如指掌，不串通好了才怪呢。算命人表情依旧古怪，望着四周，似乎在观察围观的众人，但又不像，于是围观的人心里就有些发毛，怕被算命人看穿他的肠肠肚肚，就有几个偷偷地往后缩，要躲开算命人的目光，那目光像一把刀子，利得紧。算命人并不在意，仿佛并没有什么事情会惊动他，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帷幄之中，平静得如湖水。几个自命不凡的年轻人，又从人群中推出几个很有些代表性的人物。他们的事村里人大致了解一二，就看算命人怎么个说法。总也不会和这些人都串通好了，于是都抱着肩膀，怀着复杂的心理盯着算命人。
算命人一一相了相被推出的这几个有代表性的人物，也没有闭眼也没有掐算，张口便分说出一二三条来，竟准得要命。围观的人们哗然了，不禁从心底里敬重起这个算命的先生。
“先生，还差一位。”围观的人说。
算命人把前几个被推出的人物都分说了，唯独对排在最末的一个小伙子没有说什么。村人是很较真儿的。
算命人又相了相那小伙子，摇了摇头，“还是不要说了吧！”语气里似乎有些无奈。
“还说什么神算！这一个就算不出来了，之前的那些一定是托了！”围观的人们又不干了，仿佛抓住了算命人的把柄，非要他出乖露丑不可。
见人们起哄，那小伙子也犯了愣，“哪来的骗子，跑这来混吃喝？”眼神里很鄙夷了。
算命者见围观人气势汹汹，无奈摇了摇头，对那小伙子道：“有些事体不好说，你还是回去吧！”
围观的人又嚷开了：“算不出来了吧！哈哈——哪来的骗子？”
小伙子混劲儿犯了：“我一不偷二不抢，有什么事体不好说？娘的，你个老骗子！来呀，大伙把他轰出去，跑咱们这来混吃喝！”
小伙子一招呼，真有几个年轻人往上闯，被几个老诚些的挡住了。算命人冷笑一声，掐灭了烟，用手指定那个兀自气咻咻的小伙子：“年轻人，只怕我说出口，你要无地自容了。”
他这么一说，更吊起了为官人的胃口，纷纷猜测着会有什么事呢？看那算卦的倒像是认真的。
“说不定是什么丢人的事哩，嘻——有热闹瞧呢，看着吧！”一半人盯着算命的，一半人盯着那小伙子，都怀着诡谲的心理，要欣赏一出很好的戏。
事情到这一步，小伙子也有些心虚了，可是又骑虎难下，走了，等于承认自己出了丢人的事体；不走，还真怕算命的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来。见围观人也都不肯退让，索性心一横，放开了胆量，瞪圆了眼睛：
“说吧，今天你若不说出一二来，小爷定不饶人。”
“小伙子，火气别这么旺！”算命人不急不缓，又点燃了一支烟。
“少他妈废话，快说！”小伙子金刚怒目，横眉立竖。
“当真要说？”算命人还是不肯开口。
“当真！”
“说了不恼？”算命人的性子让围观的人急得直咬牙。
“不恼不恼，快说快说！”
“好，你且听好了。”算命人吸了一口烟，围观的人都竖起了耳朵，屏声静气。小伙子满脸的鄙夷，但也静静地听着。
“年轻人，你此刻头上正戴着一顶绿帽子。如若不信可以回去查看，如若不实，随时来找我，杀剐存留悉听尊便！”算命人说完，又吸了一口烟，不再看众人，低头不语。
“哗”的一下，围观的人爆开了笑声、议论声，指指点点，摇首晃脑。
小伙子的脸白一阵，红一阵，不好发作，又不肯罢休，用手指着算命人：“我这就回去查看，如若不实，定废了你一条好腿。”说罢气呼呼的拨开人群便走。
小伙子去了，围观的人也有不少散去了，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理。
一直到掌灯时分，天已经黑了，也不见小伙子回来。第二天，听说村里嘴长的人说，看见那小伙子扯着他的女人去把婚离了，时人惊讶不已。
没过多久，村子里又陆续有好几家男女把婚离了，莫名其妙的。
这样下去，如何了得？便有长者言，定是那算命先生扰了风水，需请他离开此地方好。于是便招了十几人去寻那算命先生理论。
到那算命先生住的土窑时，土窑门大开着，里面却没有人，算命先生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去了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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