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欢天喜地猪八戒12 | 来源:发表于2019-04-01 19:55 被阅读62次

    阳春三月,春光正好。暖风醉人,花香袭人,连空气里都弥漫着浓浓的睡意。

    来自导师大人的连环夺命Call如平地惊雷登时炸得这小小的六人间宿舍里哼哼唧唧,哀嚎一片。

    我猫着腰爬下床,轻声应和着挂了电话,只随意地换了身休闲服,便在围观群众的热切盼望中麻溜“滚”出了宿舍。

    道路两旁栽着银杏树,秃头秃尾,细嫩的枝条晃荡在风里,招摇又滑稽。

    我闷头冲到楼下,跑到自来水池旁掬了捧凉水往脸上招呼。

    午睡后的迷蒙疲懒瞬间如潮水般消失的一干二净。

    对了,刚刚导师在电话里说什么来着?

    我正想着,耳边突然传来一道似乎有些熟悉的声音,“那个,同学,你的饭卡掉地上了。”

    指尖的水透过指缝,还在哗啦啦地流着。我应声回头,就看见一个小姑娘正浅笑吟吟地朝这个方向看过来。

    鹅黄色薄春衫将将及腰配上浅蓝色牛仔裤,白色帆布鞋,外面还加了件米白色针织衫。

    一身打扮知性优雅,青春又活泼。

    饶是我是个女人,也不禁多看了几眼。

    这无疑是个很懂得打扮的小姑娘。

    这么想着,就看见她笑的更甜了。

    嘴唇微微上扬,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青春的光茫。她再次出声提醒,

    “哎,饭卡”

    我下意识低头往下看,果然看见我的饭卡正大剌剌地飘在水池旁边的小凹槽里。

    学校的建筑大概是有些年头了。地面上裂开一条缝,染上碧绿的苔藓。

    年深日久的风雨侵蚀,再加上水池旁每天溅出的积水,渐渐就淤满了水,自成独立的生态系统。

    而此时我的饭卡正在这个小臭水沟里苦苦挣扎,我急忙弯腰,慌里慌张地捡着饭卡,

    “啊,谢谢......”

    她没说话,只是浅浅地笑着。

    我纳闷,这小姑娘好奇怪啊,干嘛老盯着我笑呢,笑得我心里毛毛的。

    于是就草草掠过目光,转而嫌弃地拈着捞上来的饭卡,打开水龙头。

    温吞的水流慢吞吞的冲刷着饭卡表面的泥垢。

    我终于又有闲心去想导师刚才在电话里究竟说让我干什么来着?

    开题报告?论文初稿?还是......想了半天还是没想起来,总感觉好像落了什么东西,

    我安慰自己:落了什么也没落了自己,至少我人还是在的嘛。

    这么一想,我顿时底气十足。

    谁知刚转身,就看见那位姑娘还站在原地,正朝这个方向看过来,吓了一跳,脱口而出道,

    “你怎么还在这儿?”

    这话说的有些失礼。也显得我很是自恋,好像人家是专门在这儿等我似的。

    可我看了看一排空空的水池,实在是很难用她在看风景这个借口说服自己。

    难不成我就是她眼中的风景?我被自己得出的结论恶寒到了。

    可她不时望过来的目光的的确确不是我的错觉。我尴尬地笑了笑,只能硬着头皮礼貌地问,“不好意思,请问你有什么事么?”

    她看上去很惊讶的样子,嘴唇微微动了动,这会儿看上去很是腼腆,半天也只是嗫嚅着说了句“好久不见”。

    “啊.......”我惊讶出声,这才真正认出,眼前这个人竟然是跟我生活在同一屋檐下近两年的舍友。

    “是啊......好久不见......你是为了论文回来的么?”

    这话问的着实有点多余,甚至可以说是个愚蠢的问题。可我以前就很少与她有过交集,现在这种尴尬情况下我实在想不到能与她说些什么。

    她点点头“嗯”了一声,“你比以前瘦了好多,皮肤也白了很多。”

    这话她说的很认真,我能从她真诚的眼神里看得出来。好吧,这都是我的脑补。但她从前从不说假话的。所以我私以为这话的信任度还是很高的。

    只是很难联想到眼前这个亭亭玉立打扮时髦的姑娘竟然是我那个沉默寡言,不大爱笑,鼻梁上总是架着副老气的黑色眼镜,一条牛仔裤穿到洗得发白的室友。

    这近乎改头换面的变化让我很是惊讶,以至于我完全没有功夫去仔细看她的表情。

    但女孩子之间的世界有时候很纯粹,只要一句简简单单的赞美就能化解很多生疏。

    惊讶过后,我说,“你也是,你比以前漂亮多了,你这样打扮真好看,比以前”

    想到了些不大愉快的事情,我止住,换了个话题,

    “莉莉她们都在宿舍里睡觉,差不多应该起了,你现在回去时间正好。”

    她看上去很为难,“不好意思,要麻烦你了,我钥匙丢了”

    接下来的话她没说,我也明白。她的钥匙丢了进不去宿舍,里面的人大约也是不会给她开门的。

    这算是我们宿舍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倒不是针对她,对所有人都是如此。

    能自己解决的事情,最好不要总是麻烦别人。时间长了,脾气再好的人也会厌烦。

    我朝她挥挥手“那走吧,我待会儿有事。”

    我一向不是个机灵聪明的人,以至于当时完全没想到还有把钥匙借给她的选择。

    往回走的路上,我们俩一前一后地走着,先是很沉默。

    许是为了缓和气氛,她竟然主动开了口,

    “校园生活真好啊,悠闲又自在。如果可以,真想永远都不毕业!”

    “是啊,”我笑了笑,“这大概算是“最后的晚餐”了。”

    她被逗乐了,笑着问,“你什么时候回学校的?不是说上个星期还去爬黄山了么?”

    我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朋友圈啊”她爽朗大笑,神色感慨地说,“你那么喜欢旅行,这段时间,肯定去了不少好地方吧!”

    “嗯,还好吧,就是附近几个城市随意走了走......”

    我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彼此的近况。

    大概是今天早上有人才修剪过对面小公园的花木,微暖的风里飘散着淡淡的青草味。

    我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似乎也在这么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

    我们刚从乏味无聊的公共课脱身,回到宿舍。很少露面的辅导员竟然罕见地出现在门口,身后还跟着位沉默寡言的小姑娘。

    那时的她还不像现在这样时髦会打扮,戴着副老旧的黑框眼镜,蘑菇头,小圆脸,麦色皮肤,穿着件学校发下来做晨操的校服,土里土气的,简直像是发育不良的初中生。

    “这是转专业过来的新同学,叫郁言。以后也要住在403宿舍,就是你们的室友了。你们好好认识认识,要多照顾照顾人家新同学,知道么?”

    在得到我们的肯定答复后,向来要事缠身的辅导员同志火急火燎地就往回撤了。

    “新同学,你叫郁言啊?名字真好听,连姓也好听,不像我,严莉莉,严莉莉,一点也不诗意。”

    “噗”有人忍不住笑了,“你要是嫌这个姓不好,回家可以跟你爸妈商量一下的。郁莉莉,郁莉莉,嗯,我看很好。”

    “你放屁”严莉莉立马怼了回去,爆完粗口,才后反应地意识到宿舍里已经新来了位看上去很小很乖的室友,她扯了扯唇,摆出温柔款款的笑脸,

    “新同学,你别误会啊,呃......其实我是个淑女来着。你刚刚听错了,我什么也没说。”

    "唔,对啦,你先前是哪个专业的啊?怎么会转到我们专业来了呢?"

    “新同学,你肯定是学霸吧,听说转专业的话,成绩要求是很高的。”

    ......

    大家七嘴八舌地问着,对这个浑身上下都充满谜团的新舍友简直是充满了好奇。

    郁言把行李放到了一张空床上,回过身,不冷不热地说,“不好意思,我有点累了。”

    叽叽喳喳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她冷淡的语气就好比寒冬腊月里的一盆凉水,把大家欢迎新室友的蓬勃旺盛热情瞬间都给泼灭了。

    矫情,冷傲,没有礼貌这样类似的标签是大家对她最初的印象。

    找钥匙的时候,我忍不住抬头趁机多看了她几眼。

    她整个人变化很大,烫了卷发,化了精致的淡妆。唇畔总是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举止优雅,仪态大方,浑身上下都挑不出错来。

    实在很难从她身上再找出当年那个沉默寡言冷漠少女的影子。

    一开门,视线顿时昏暗起来。同寝的室友们似乎都醒了,却没起身,躺在床上懒洋洋地玩着手机刷着微博。

    “这么快就回来啦?哈,你不是去找”严莉莉顿住,好奇地问,”她是谁?你朋友么?“

    她一扬声,整个宿舍的人都听见了。顿时,一颗颗八卦的脑袋从床帘里嗖地弹出来,

    “哇塞,老大,你哪儿泡来的妹子?”

    “妹子你哪儿来的?是天上来的仙女么?”

    竟然还有人贱兮兮地来了句,“嗨,美女,约么?”

    这些人,玩笑开惯了,向来是没个正形的。

    我回头看了看郁言,一瞬间的慌乱过后,她已恢复最初的云淡风轻。

    早尴尬,晚尴尬,总归都是要尴尬的。而且这种尴尬我才在楼下经历过。

    因此,对于挑破薄薄的窗户纸,让大家陪我一起尴尬这件事,我是非常乐见其成的。

    赵书涵还在那里挤眉弄眼,我咳了咳,语气平静道,“你们可真会开玩笑,郁言都不认识啦?”

    寝室里众人顿时安静如鸡。也不知是谁“哦”了一声,凝滞的气氛登时被打破,那一颗颗充满好奇的脑袋又慢吞吞地缩了回去。

    “你要钥匙么?要不,我的先放你这边,你拿着去学校外面再配一把?这样,以后进进出出都会方便很多。”

    我试探性提着建议。

    我这个人,性格比较自来熟,和其他几位室友都很玩得来,关系好到几乎可以穿一条裤子,可和这位室友之间的关系从来都是淡淡的。

    哪怕不是故意地孤立,这也时常叫我心里无端生出一份罪恶感来。

    郁言笑了笑,客气道,“谢谢你,不过不用麻烦了,我是回来收拾东西的。”

    “咦,你不住宿舍?”

    她轻轻“嗯”了一声,“快毕业了,我就在公司附近租了房子。”

    我没再继续往下问,说了一声“那我先走了”,就匆匆离开。

    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饭时候。她早就已经走了。我一回来,寝室里立马就炸开了锅。

    “老大老大,刚刚那女人真是我们宿舍的郁言么?”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她是去整容了么?整了吧?整了吧?肯定整了。她以前鼻子没这么挺得。皮肤也没这么好的。还打了玻尿酸吧?美白针也肯定没少打......”

    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的我被严莉莉孩子气的碎碎念弄得哭笑不得,想了想,肯定道,

    “嗯......是郁言......我们寝室的郁言,应该没整容,大概是人家底子本来就好,上妆打扮之后就更漂亮了。”

    “那她本来是什么样子的呢?”

    不知是谁问了这么一句。

    我心里忽然一动。是啊,她本来是什么样子的呢?

    我只记得,她好像总是戴着副老气的黑框眼镜,穿着不合时宜的衣服鞋子, 沉默又安静。

    别人的衣柜里五颜六色,色彩纷呈,可她似乎总是一身灰扑扑的衣裳,暗淡无光,就像她这个人一样,苍白又单调。

    好像除了这些,我再也想不起其他的。

    她的眼睛大么?睫毛长么?鼻子挺么?牙齿白么?下巴尖么?我完全没有一点印象。

    她就像影子,平凡而隐忍地活着,游离在人群边缘,却又是近乎透明的存在。

    “反正我是不记得了,你们谁记得?”张暖暖漫不经心地翻了个身,近乎赌气道,“说不定人家也压根不稀罕我们记得呢!”

    我知道,她心里肯定是不开心的。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大抵是这个缘故,郁言刚过来的时候,张暖暖比谁都高兴,成日里拉着她叽叽喳喳,欢喜得很。

    可人心总是在时光消磨中慢慢变凉的。渐渐地,她的喜悦也就淡了下来。

    刚开始的时候,事情还不算糟糕。尽管有了不大好的开头,大家依旧希望能与新室友友好相处。

    或许这个转专业过来的新室友,跑前跑后地忙,真的是太累了。或许她那天心情也不大好,还或许我们那天叽叽喳喳实在太吵,让这位安静的新室友吃不消了......

    这么想着,一切都又似乎都情有可原。大家都很大方地表示了理解。

    可时间久了,大家都发现了,这个新来的室友,不怎么合群。

    与起说她安静乖巧,倒不如说是深入骨髓的冷漠孤僻,她从始至终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主动迈出一步,也冷酷地拒绝着任何企图靠近她的人。

    喊她出去逛街,不去,请她吃饭,不去,寝室出游,也不去。

    有时候,大家都在好奇,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孩子?

    不买衣服不逛街,不爱打扮,似乎也不爱吃零食,寝室里每每有人分零食特产,她总是唯一一个不肯接受的人。

    哪怕别人态度强硬地塞到她怀里,她也一定会原封不动地退回去,倔强而执拗。

    所以,大概世界上真的有女孩子不喜欢零食吧!

    她还不爱出门,除了泡图书馆以外,几乎可以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硬生生地把本该轻松欢快的大学生活,愣是过得比修道院的尼姑还要艰苦。

    “我喜欢安静,不喜欢人多,一个人呆着最好。如果可以的话,逛街,吃饭,唱k,泡温泉这种事情以后请不要叫我。我讨厌麻烦,过于自来熟的热情,这会让我感到很困扰。”

    她用冷漠和偏执打造了冰冷的枷锁,幽囚着将自己禁锢在那一方古井无波的天地里。

    她像刺猬一样,紧紧蜷缩着,将柔软的肚腹深深掩藏在坚硬锋利的外壳下,也刺伤了许许多多想要靠近她的人。

    至此,商定要陪郁言去图书馆的计划被永久搁浅。

    郁言骤然归来又离去,像一颗投入湖中的小石子,只来得及泛起淡淡涟漪,又很快就归于平静。

    宿舍生活一如既往。该复试的忙着复试,急着写论文的抓紧时间啃资料......

    不相干的人或事,如清风拂水,风过无痕。

    而我依旧欣然享受着导师大人每周临幸一次的“良好”待遇,痛并快乐着,态度上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从不敢有丝毫懈怠。

    唉,书到用时方恨少,人生能有几回眸......

    早知道,早知道......

    早知道当年我就放开大胆地玩儿,也不用等到现在回想往事时,徒留年华似水时不待我,大好时光一去不复返的遗憾!

    ......唉......死猪不怕开水烫,说的就是现在的我啊!

    再见到郁言的时候,好像是论文答辩结束。具体是哪一天,我已经记不大清,只记得那天天很晴,云淡风清。

    为了毕业论文顺利通过顺便找份好工作,祈求诸天神佛庇佑的我为表诚心,立誓斋戒一月。

    青菜豆腐土豆丝,榨菜白粥糙馒头,我自觉已充分将艰苦朴素的精神发挥到了极点。

    是以等到时间一满,我就像那脱缰的野马,撒开蹄子窜到了常去的那家小饭店。

    我要开荤!

    正巧郁言就是这个时候过来的,穿着件很漂亮的雪纺裙。

    她身边还跟着个男人,油头粉面的,看得出来是在社会里打过滚的人。

    郁言刚进店门就看见靠墙角的我,先是一愣,又很快地目光移开,装作不认识的模样。

    我也很自觉地没有上去打招呼,只低头数着点什么样的特价荤菜套餐比较划算。

    两人从旁边路过的时候,男人呱呱说个不停,油嘴滑舌的腔调说着调情又暧昧的话,我差点忍不住鸡皮疙瘩掉一地。

    什么你我之间有什么好分的,我喜欢你,我愿意为你做任何的事,心甘情愿的。什么你太瘦了,得多吃点,女孩子丰满点好,抱起来才不硌手......

    靠,这是哪里来的土味玛丽苏情话?

    这男人又是谁?男朋友么?不像。痴情的追求者?

    咦......就这样的,那也太恶心埋汰人了!

    要换做是我,恨不得两个大耳刮子甩手抽过去,赶紧叫他闭嘴。

    再说下去,隔夜饭都得吐出来。

    可郁言不是我,直到找好座位坐下来,她没怎么说话,文文静静的,这倒很像她从前的模样。

    这么折腾,一顿饭吃下来也吃得没滋没味。心思都用在八卦上了,谁还有心思吃饭呢!

    男人没多久就急匆匆地走了。我埋头数着碗里的米饭,心想:要不我也走?反正现在饭是吃不下去的,等会儿再撞见也是尴尬。

    大学里,漂亮的女生有人追求不见得是件坏事。可若那个男人人品太low,很拿不出手的话,哪怕女生再怎么出色优秀,也会被无情地拖下高台,受人嘲笑。男人的恶心纠缠若是再被旁人看见,那就更会叫她下不来台。

    这就好比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说癞蛤蟆不知天高地厚的有之,但更多是来自对高贵优雅天鹅的恶意揣测与中伤,并不单单是女孩子虚荣好面子的原因。

    和往常一样把剩下的饭菜打包,我起身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林夏,这边”

    她在叫我,我过不过去呢?

    直接走掉的话会不会太失礼?

    要不还是过去打个招呼吧!

    我转身往里走。她在朝我轻轻招手,举手投足间,赏心悦目。

    想起刚刚那个男人,我忍不住腹诽:难不成这么一朵水灵灵的鲜花真的要插在牛粪上?

    想到这个可能,顿时心里一阵可惜。随即又释然,人家的事,本人乐意的话,旁人是没有资格去替她可惜的。

    我走近,干笑两声,“好巧啊,你也在这吃饭,我还以为刚刚是我看错了呢!”

    “坐下说吧,站着不累嘛!”

    好了,这下暂时走不掉了。原本准备的客气寒暄没能派上用场,我局促地坐了下来,有些慌张。

    此时的我心里有许多疑惑不解。她叫我过来是要做什么?要对我说些什么吗?会说些什么?我们之间又有什么可以说的?

    我不明白,明明刚进门的时候,她对我视而不见,现在却在我要离开的时候又一副要跟我叙旧的模样?

    那个男人又是谁呢?她以前最不喜欢跟人打交道的,怎么会容忍那样叫人难堪的纠缠?

    “吃点菜吧,我看你刚刚似乎都没怎么吃。我记得你是喜欢吃肉食的。呶,这里有油焖大虾,有水煮鱼......我没记错的话,这些应该都是你喜欢吃的......”

    她殷勤地为我夹着菜,举止间丝毫看不出生疏的意味。

    她变了好多,完完全全是我不认识的她。记忆中的那个女孩究竟去了哪里?难道工作带给人的变化跟影响,是如此巨大,以至于造就了眼前几乎面目全非的女人。

    “我不饿,”不知怎么地,我的声音竟有些嘶哑,“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些?”

    记忆中,她似乎从未参加过寝室里的任何一项集体活动,平常也是自顾自地呆在自己的角落里,不跟任何人交流,好像就这么能活到世界末日的模样。

    郁言愣了一下,放下筷子,神色如常道,“你们以前经常会在寝室里说的。”

    那些她从未参与过的青春岁月里,她一直静静地做个旁观者,冷漠又艳羡,却始终不曾迈开脚步,只默默地伫立原地,好像这样就能远离叫她厌烦的笑闹。

    然而有些人,有些事,总是叫人难以控制。

    可她喜欢平静的生活,哪怕无波无澜,哪怕乏味枯燥,哪怕生活的圈子很小,小到除了她一个人外,只有无尽的寂寞孤独,她都甘之如饴。

    因为这里的一切独属于她,任何人都无法夺走。

    我看着她脸上的浅淡笑意,心里没来由地竟然难过起来,“你......”

    “林夏”她忽然叫着我的名字,对上我茫然懵懂的眼神,她宽慰似的温柔一笑。

    那一刻,我几乎溺毙在她那样多情又温柔的眼眸里。我从来都没注意过,她竟然有双那么美丽的眼睛,多情似一池春水,温柔如山间明月。

    小孩子的玩闹声把我从怔愣中惊醒。

    郁言已经移开视线,她托着腮看着窗外正在玩闹的小孩子,忽然开口问,“你吃过麦芽糖么?”

    “什,什么?”

    她回过头来望我,依旧托着腮,脸上带着笑,那笑意却不达眼底,神色间带着几分怀念地重复,

    “麦芽糖啊,乡下小店里卖的那种,薄薄圆片,包上透明塑料袋,颜色花花绿绿都有。每次吃完舌头都是惨绿惨绿”,

    她眯起了眼睛,像是要穿透时空的距离再次品尝到那蔓延在舌尖令人垂涎的甜味,

    “啊......黏在牙齿上还能拉出好长的丝!很好玩儿的,你没吃过吗?”

    “......没......我没吃过......”

    她遗憾地叹了口气,“那真可惜,它很好吃的,甜滋滋的呢!”

    她似乎又陷入了某种回忆,表情冷了下来又很快端起了笑脸,招呼道,

    “吃菜呀,吃菜呀,再不吃就凉了,都是肉菜,我特地点的,我和他一直都没动筷子的!”

    事情发展得莫名其妙,到现在我还是一头雾水,两眼茫然,实在忍不住,我小声地问,

    “刚刚那个人,他是你男朋友么?”

    “不是”,郁言否定地干净利落,

    “他是我们单位心来的销售主管,我是业务员,正好在他手底下做事,以后工作上会有不少的往来。”

    “那他......”

    我神色踌躇,正组织着措辞,郁言却像是知道我的想法,自顾自地往下说了起来,

    “他想追我,在公司就对我大献殷勤。今天这顿饭钱就是他付的。他总想趁着工作占我便宜,不要脸面。哦,对了,他家里还有只胭脂虎,刚刚那电话就是他老婆打过来查岗的!”

    我简直要被惊掉下巴,“啊,这样的话,那你......”

    我停住了,这样的话,郁言她该怎么办呢?

    把渣男套麻袋狠打一顿出出气,然后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潇洒地转身离开?

    然而这更像是我的行事风格。

    我抬头茫然地望着郁言,想要寻求一个确切的答案,然后她只是摇摇头,轻轻一笑,

    “真是羡慕你啊!

    我不明白。这种事情还能忍得下去么?万一以后男人越来越过分的话,郁言她该怎么办?他还是有家庭,有妻子的!

    想到这里,我忽然明白了什么,“那个电话,是你的杰作?”

    郁言赞赏地看了我一眼,“你很聪明。”

    我不禁有些赧颜,纠结地问,

    “为什么不把这件事说出去?闹大的话,公司为了影响,也应该会处理掉他的。”

    “林夏”她叫着我的名字,神情慨叹,

    “不是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想你想象的那么简单,非黑即白。是与非,对与错谁能说得清,道得明?假使上司企图性骚扰潜规则女员工这件事情爆出去,被踢开走人的肯定是才来公司没几个月的我。”

    “哪怕我侥幸留下来,这种负面新闻也会一直伴随着我,以后总归也是呆不长的。”

    “那他就不怕被公司开除?”

    “性骚扰女下属当然是件丑闻,可男人色迷心窍的时候哪管得了那么多。”

    “所以你故意把消息悄悄透给他的老婆,每每让她来搅盘?你难道不怕她来找你麻烦么?”

    “狗改不了吃屎,她老公什么德行她心里清楚得很。再说了,她不敢在公司闹的。家庭,工作,孩子......女人总是比男人要顾忌得多些。”

    郁言笑了笑,神色笃定道,

    “干我们这行的,靠的是手段。手段高,混得好,才能爬上去,出人头地。没本事的人是没有资格傲气的!”

    说着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睛里毫不掩饰勃勃的野心。

    我不是很能理解郁言所说的话,社会真的有这么阴暗复杂么?

    见我这么复杂纠结的表情,郁言自嘲一笑,

    “也是,你和我从来就不一样,希望以后也是如此,永远不要和我一样。”

    我正云里雾里,不明所以,就又听见她轻轻地叫了我名字,“林夏"

    "嗯?"

    "下次你要是再见到我的话,记得离我远一点。”

    “什么?”我以为我听错了,又问了句,“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不要紧的话......没听见就算了......”

    临走的时候,热情的老板娘送了盒糖过来,红红绿绿的,像是郁言先前说的那种。

    先前在屋外淘气顽皮的孩子这会儿倒腼腆害羞地缩在女人怀里,时不时抬头偷看着面前的两位客人。

    一瞬间的怔愣过后,郁言赶紧推辞。

    老板娘却是固执得很,看上去一副不收下东西,怎么也不让出门的架势。最终她只得客气地把东西接过来,真诚礼貌地道了声谢。

    出了饭店,我回学校,她回公司,走的是不同的路。

    郁言立在门口,似乎在发呆。目光落在窗前门外的空地上。

    她紧紧抱着怀里的糖果匣子,像是抱着童年最美丽的梦,紧张又兴奋。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然后从里面拿了片碧绿色的麦芽糖,递过来,神色认真,一字一句道,

    “这很好吃的。给你一个!”

    像终于得到心心念念礼物的孩子,满怀着期待与热切,将最真挚的心意分享给要好的伙伴。

    我忽然间眼睛酸涩得厉害,顿时觉得收回来的手重若千钧。我撕开糖纸,舔了舔,

    “嗯......好甜......”

    “......是嘛......很甜的......”她笑了,眼眸弯弯,灿如新月。

    “郁言”

    这是我头一回叫她的名字。

    “嗯?”她微微侧着头,“什么?”

    “交个朋友吧!可以一起逛街,一起看电影,一起做美容,孤单时有人陪着,无聊时也有人说说话。”

    风拂起耳边的发,她朝我笑了笑,“再说吧!”

    如果注定要失去的东西,那她情愿从未拥有过。

    旁人的真心与善意,于她而言,只能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美丽异常却可望而不可及。

    从前的她,贫穷自卑,选择漠视,现在的她,太过现实,吝啬给予。

    那是离校前我最后一次见到郁言。

    毕业匆匆。四年来朝夕相处的室友从此天南地北,各自分散。

    我这个人,没什么要升职加薪,迎娶高富帅,走上人生巅峰的宏图大志。

    毕业后就在本地找了份工作,事情不多,薪水嘛,马马虎虎能说得过去。

    有时候,生活凑活凑活,就挺好。

    之后的几年里,陆陆续续我们还碰见过几次。

    她看上去过得越发的好了,妆容精致得体,从头到脚大牌云集,像被生活打磨出的钻石,璀璨耀眼,熠熠闪光。

    想到那次气氛奇怪的见面,在我还犹豫着该不该上去打个照面的时候,郁言已经干脆利落地转身走掉。

    “这个姑娘......不简单啊......年纪轻轻竟然就已经成了副总,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青出于蓝胜于蓝啊!”

    单位的沈副总忽然一笑,意味深长地道,“老苏,你教出了个好徒弟啊!”

    我顺着女上司的视线看了过去。郁言正端着酒杯,浅笑嫣然,在觥筹交错的人群中应对得体。

    我忽然就明白了,明白了她的沉默,她的偏执,明白了那个总是冷漠执拗地拒绝所有人好意少女背后的挣扎与无奈。

    没多久,上司领着我去敬酒,“郁总,恭喜恭喜!年纪轻轻就升任副总,前途不可限量啊!”

    “哪里哪里,都是老板抬爱。我年纪轻,资历浅,大家是看在老板的面子上才叫我一声副总的。”

    “郁总,您谦虚啦,江大出了名的高材生,您可是顾董手下的得力干将,来,我敬您一杯。以后两家公司合作的事情,还得劳您多多关照!”

    “应该的,应该的。”郁言轻轻摇晃着手里的红酒杯,小小抿了一口。

    我也跟着举杯,忽然女上司哎呀一声,

    “咦,我们单位的小林啊,也是江大出来的呢,这么说来,跟郁总还是校友呢。”

    “哦?是么?那倒是真巧。”郁言垂下眼帘,应和着笑了笑,又说,

    “沈总难得有空,既然远道而来,务必要玩得开心。晚宴上哪里不尽心,安排不周到的,尽管直说。我定会着人安排。我这边还有事,先失陪一下。”

    说完,她转身款款离开。

    向来见人三分笑的女上司,此时看上去心情很好。她慢慢回过身,拍了拍我的肩,语气感慨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小林啊,你可得......”

    话没说完。我抬头望她。

    许是想起了被拍死在沙滩上的前浪,沈副总顿住了,看向我的眼神中竟然带了几分忌惮。叫人不适地打量过后,她舒了口气,

    “没什么,你很好。”

    然后,她竟然给我放了半天假。

    晚上回去的时候我早早就睡了。

    醒来宿舍群里通知要开同学会。作为东道主,我是必要尽尽地主之谊的。

    很快,寝室里的室友都来了,一个个像打了鸡血,砍遍整条街,任我怎么拽都拽不走。

    周围店铺简直跟蝗虫过境,都被一扫而光,放言全程做东道的我咬着小手娟,哭唧唧,

    "别买了别买了,再买我就得去天桥底下要饭啦!"

    正急得满头冒汗的时候,听见耳边有道轻轻的笑声。寻声望过去,是少女纤细的背影。

    她慢慢转过身。素面朝天,还带着那副老旧的黑框眼镜。

    旁边是家老旧的糖果屋。她指着柜台上的麦芽糖,有些小心翼翼地问,"我想要这个......可以么?"

    这发呆的功夫,室友们竟然就从我手里蹿了出去,浩浩荡荡冲进店里。

    想到即将去天桥底下喝西北风的悲惨命运,一阵怒气涌上心头。

    "不行,你们都给我回来!"

    我大叫着从梦里惊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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