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饿坏了。以为家里有人过生日就一定有蛋糕吃。饿着肚子,一直等到七点。
我也饿坏了,捞起两口面往嘴里塞,面刚入口,筷子就去捣鱼。清蒸桂鱼电扇下吹久了,皮绷的很紧,跟打了肉毒杆菌一样。
孩子吃得更快,浅浅一碗面已经见底。
夹了两筷子黄鳝给他,他没吃。小筷子头探进鱼盘,活脱两只垂在岸边戏水的小脚。
在他想来可没那么轻松,他在等我挑鱼肉给他吃呢。筷子已经伸到盘子里,碰上鱼肚、尾巴、翻出的白肉,最后又回到边上,浸在汤水里。
我也不敢给他剔鱼肉吃。剔鱼肉这件事和水平关系不大,重要的是能不能相信一块肉里已经没有鱼刺。
孩子爸爸心特别大,不一会就能剔出一小碗鱼肉来给孩子吃。而我却要唠叨几声,“确定没有鱼骨头啦。”
孩子外婆也有办法喂他鱼肉,她的办法和给孩子喂食的老人们一样,放唇边“抿”一下。孩子要入口的食物烫不烫,有没有骨头,这嘴唇全能“抿”出来。
这方法还尤其权威。孩子若别过脸拒绝食物,老人们就会说,“不烫的,我刚才看过了。”这时候,嘴唇比温度计还好用。
我是一点办法没有,从不敢给孩子剔鱼肉。有一次孩子生气要哭,怪我不给他鱼肉吃,我只能把鱼放进厨房,陪着他一起没得吃。
到了外面才知道自己这南方人的胃,几日离开鱼、虾便心慌难受,吃再好的牛羊肉也不是滋味。
青藏铁路刚通那年,我从上海出发,经北京到兰州。在兰州凌晨三点开始排队,才买着去西藏的火车票。
兰州市区不大,出租车司机说开车花不了多少钱能逛上一整圈。我住在火车站附近的酒店,酒店楼下有两家卖兰州拉面的早餐店。兰州当地的牛肉拉面真是人间美味。去西藏前我吃下一大碗,喝得一滴汤水都不剩。西藏回来时,又为了这碗面在兰州停了两日,另买车票返沪。
闻名遐迩的兰州拉面之外,西北一路的食物都堪称美味,羊肉串加个饼,又便宜又香。路边煮土豆的小贩把热腾腾的土豆捧到客人手上,客人照样捧着到红太阳电影院看场电影。出来后再买几串羊肉。
夜里干燥的凉风一吹,大热的七月,却一点不觉得难受。上海绝没有的干爽。天气干,日照足,水果怎么买都好吃,怎么吃都花不了几块钱。蔬菜丰富多样,那时候北京黄瓜还很便宜,兰州更便宜些。小个子绿葡萄从第一颗甜到最后一颗。
一日,被沙尘暴困在兰山顶上,转眼间一座兰州市就成了沙子掩埋的盆景。当地人见怪不怪,只顾继续谈笑。我第一次见这般景象,着实惊讶,又怕丢人现眼,于是拿出洗过的葡萄吃了起来,还没吃过瘾,兰州市又变回原样了。
离开上海半个多月,一点也没有想起家里,我想多半是因为吃得习惯。上火车前给家里打了电话,妈妈问吃得可还习惯?我哈哈大笑,太习惯,太习惯,又便宜又好吃。还说定要带上他们老俩口来兰州好好吃上几日。
到拉萨时已经晚上。拉萨天黑的晚,亮的更晚。夜晚九点半以后才想着去八廓街吃点晚餐。没有高原反应的我在拉萨街道上奔跑,不出二十米就觉累得不行,只得乖乖步行。心想,火车上的泡面怎么能和前几日顿顿美味相比,定是体力不支才跑不动。
到达拉萨火车站时我已饿昏了头,牦牛肉、酥油茶、酸奶、青稞酒。一样样在脑中穿梭,走马灯似的闪个不停。
八廓街有很多餐馆,一眼望去西餐馆居多,住了一周后渐渐清楚哪些店是当地人经营的,哪些店的酥油茶好喝,哪些店的牦牛肉咬不动。西藏餐厅物价不低,那个时候玛吉阿米的客人就已经很多,年轻人冲着仓央嘉措的爱情去那里拍照、吃饭、神往自己的爱情。和爱情沾边的物价不敢便宜。
第一周还是很快乐,在旅店天台看星星,海拔三千多米,人类和星星之间缩短无数光年。
到了第二周,我吃什么都觉得虽知好吃,但提不起兴致。想了半天想出葱烤鲫鱼的香味,想到黑鱼汤的香浓,清蒸桂鱼的鲜美。
我得找鱼吃。
那时候找点东西吃只能靠自己推开一家家餐馆的门。八廓街是没可能找到鱼的。整个拉萨市都不怎么可能找到活鱼吃。真是天真。西藏的食物很多都靠外面运进来,这里人没有吃鱼的习惯,商家何苦进这些不容易保存的食材呢?
八点多从旅馆出发,看着可能有鱼的餐馆都推门进去询问,大多收到店员客气的回应,“没有鱼,别的都有。”
人吧,一想到吃什么东西,别的东西再美味也都提不起食欲,在这方面忠贞不二、一根筋的人占了多数。
寻了一个多小时,在人民路上找到一家餐馆有卖鱼。
这卖的是什么鱼呢?藏民说就是鱼。我问了半天到底是什么鱼?河鱼还是海鱼?活的还是死的?藏民很耐心,怕说话带口音客人听不明白,拿笔在点菜本子上写出大大一个“鱼”字。又对着鱼点了几下。我只能说,好好,就这个。
店员转身刚走,我又拉着问道,“怎么烧法?清蒸、红烧还是煮汤?”
店员东张西望,对着另一个人说了些我不明白的话。我猜那意思是问厨房怎么煮鱼。
“就是那样——鱼。”他尽力了。
想吃一条鱼的心情点完菜后到了极点。等菜时,不停张望看哪个桌上有。一条也没有。
先上的菜吃不出滋味,鱼不便宜——80元。还不知道什么品种。
等鱼端上来时,淡淡的红色,像是泡在生抽里煮熟的,鱼头、鱼尾、鱼身齐全,一只眼睛白白的凸出在外。怎么看都能算一条——红烧鱼。
若说是鲫鱼又过于肥大,其他鱼看着又不像。也许是某种我不熟悉的海鱼。吃饭时细想自己吃过的鱼又认识哪些鱼。没有一条对的上。
但至少满足了。想想80元的价格,总得满足收场。
回兰州的火车上,隔壁一排坐着几个上了年纪却精神奕奕的游客,打扮和言谈间像是那时候流行的——“驴友”。这群人口音都不一样,有南方有北方,其中一个上了年纪的说话像是河北一带的人。到格尔木时,那人拿出两袋零食,真空包装的小鱼和小虾,一口倒进嘴里能吃进十几条小鱼,十几只小虾。我看了半天,一点不馋。
那不是我的鱼虾。
列车广播通知餐车已备好盒饭,有需要的可以前往餐车用餐。本想到兰州吃喝都便宜,火车上就不要继续泡面了,买顿热盒饭也不算铺张浪费。
到餐车一看竟然有点菜,菜单上有红烧狮子头,还有鱼。
一顿饭吃掉不少钱,鱼还是人民路上酱油惨淡的鱼。但不用搜肠刮肚想着是什么鱼了。就是鱼。
餐车服务员问我是不是南方人。我说上海也算南方吧。她说当然算。
到了外面,胃会帮你惦记着家乡。而这胃的记忆,还没用好筷子时已经根深蒂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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