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6

有人敲门，两个人一起回头，是田艳霞。

田艳霞并不进来，倚在门框上，柔声道：“们两个都在呀。”

男人婆丢下林晚，急急地迎了上去：“艳霞，早上我听说你昨晚吐了，本来想来看你的，车间事太多了，等忙完了你又走了。你好点没得？去看医生没得？拿药没得？我给你买了盒感冒药......”

殷勤得让林晚想笑。

“严姐，我晚点再来找你。”田艳霞望向林晚，”林晚，我是来找你的。”

林晚喔了一声，坐着没动。

自从知道田艳霞与老板娘的关系后，她的心里便生出了距离。

她一向不喜欢攀附，怕人家说她溜须拍马。

“林晚，你现在没事吧？”田艳霞细声细气道，“我带你出去走走，熟悉下环境。”

林晚有些不好意思了：“等下，我换件衣服。”

田艳霞帮她看着门，她换了条长裙，扶着床栏杆小心地下了床。

“你怎么不睡下铺？”田艳霞很奇怪地问，不等林晚回答，又对男人婆说，“严姐，看你还是李可，把东西放上铺嘛，让林晚睡下铺，方便一点。＂

男人婆的脸笑成了一朵花，声音也柔和得像换了个人：“我马上就搬。”

田艳霞带林晚出了厂门，门外是一条坑洼不平的机耕道，两边均是竹篱笆墙石棉瓦搭就的棚屋，连绵两三百米。林晚一天之内来回四趟进出，被颠得七荤八素加满心不愉快，压根没心情观赏窗外风景。此刻终算看明白了，原来全是录相厅。

篱笆墙上开个不到两米高的门，门上垂着张看不出颜色的布帘子。帘子边懒眉懒眼坐着一人，是男的就叼着烟，女的嗑着瓜子，见有人来，便激昂地吆喝一两嗓子：“精彩不容错过，一块钱一部，五块钱通宵。茶水免费。”

旁边一块小黑板上，歪歪扭扭地写着片名，要么色情，要么僵尸，要么武打，再不会有别的。林晚面红耳赤地跟着田艳霞缓步而行，耳中全是录相厅中传来的奇怪声音。

她偷看田艳霞一眼，她想是习惯了，倒坦然得很。

录相一条街的尽头，是一个化工厂，工厂门口有一小卖部。田艳霞停下步子，告诉林晚这个化工厂有公共浴室，对外开放的，两块钱一张票。当然现在是夏天，没必要浪费钱，可以自己买个水桶，在厂头打瓶开水在厕所外面的漱洗间洗。

她这一说提醒了林晚，林晚买了水桶、瓶、洗发水等日用品。想起田叔叔还不知道她的情况，稳稳神，给他家打了个电话。电话是刘孃孃接的，得知林晚从公司调到生产厂去上班了，她并不惊讶，只把林晚好一通埋怨。

“我一直给老马说的，你是我亲侄女，你咋这么老实呢？早给你说了，不是亲的，人家待你就不一样了。”林晚苦笑，却不好说是田叔叔先交了底。

埋怨完了，刘孃孃又责怪她不该到生产厂去上班，应该等到同田叔叔商量后再说。

林晚更说不出话了，难道她可以对老板娘说不么？

“你好好干，等有机会转正。”最后刘孃孃叮嘱。

林晚喔了一声。

怕她不明白，刘孃孃进一步解释，只要她好好干，就可以转成有编制的正式员，如果干到退休，就能跟田叔叔和她一样，拿退休工资。

林晚还是喔了一声，她才二十岁，退休太遥远了。至于编制.....至于为了编制，在这个厂子里干到退休......

林晚吸了口气，感觉吸入的都是粉尘。风吹在脸上，燠热而粗粝，也是夹杂了粉尘的。她捂住了鼻子，用手绞着电话线。抬眼望出去，那些烟囱在黑暗中影影绰绰，如果拍恐怖片，倒不用布景了，死神镰刀晃晃荡荡，骷髅头上，黑洞洞的眼，两排白牙泛着森冷的光，森森地笑着。

她打个冷噤，觉得真要在这么个地方一直干到退休，是件很不可想像的事情。

田艳霞一直低眉顺眼地等在一边。她如此热心，林晚是感激的。可她的身份注定了她们成不了朋友。林晚有小小的怅然。

挂了电话，田霞送林晚到206门口。

 “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来问我。我每天晚上都在，就住对面宿舍。”她朝对面呶呶嘴。

林晚微笑着答应了。

男人婆，不，还是跟着田艳霞叫严姐吧，严姐一直等在宿舍里，一见田艳霞便迎了上来，亲热地拉着她的手，挽手走远了。

严姐个子很高，田艳霞娇小，背影看倒象一对亲亲热热的情侣。

林晚注意到两张下铺仍然原封未动。她撇了撇嘴，想起严姐刚才的话，“深圳”，她明明在重庆好不好？听她口音，跟深圳更是没有一毛钱关系，应该跟她一样，也是重庆哪个区县的人。

林晚忍不住冷笑一声：“我们深圳，哪门子的我们深圳？”

靠窗的床铺上，有人噗嗤一笑。

纹帐掀开，露出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底下一张白皙乖巧的脸。

“咋啦，刚来就杠上了？”笑意盈盈的脸上满是善意。

这两天林晚遇到的人，田艳霞算得上正常。但她虽温柔，却不苛言笑。林晚再没想到，在这个怪人集中营，居然有幸能碰到这么张灿烂的脸。

一怔之下，她回过神来，忙还以一笑。

“我叫李可。”美女又笑，“你还没洗澡吧，难怪一脸灰。我这有开水，去洗洗吧。中午和晚上都可以打开水。你最好一下班就去打水，因为锅炉小，晚了就只有冷水了。”

说完探身从靠窗的桌子下面拖出一个水瓶，往林晚方向推了推。

林晚感动得都有些结巴了：“谢谢，那你呢？”

“我已经洗过了。”林晚还要道谢。李可笑道：“一瓶水而已，别啰哩八嗦的了。要不你明天还我一瓶。”她马上又笑开了，“开玩笑的。”

林晚冲完凉，回到宿舍的时候，九点出头，但灯已经熄了。她有些诧异，摸索着爬上了床。

没有风扇，房间很热。窗户洞开着，没有风，只有热浪一波一波袭来。

林晚拿了本书，胡乱地扇了几下，根本不管用，汗水密密地渗了出来，脖子粘乎乎的。

林晚睡不着，听见李可也在翻身，她想和她聊聊天，叫了她一声，李可还没答话，严姐先开口了：“喊啥喊，也不看看几点了，不睡觉莫影响别人。在我们深圳......”

林晚在黑暗中直翻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