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和老板娘提及田叔叔和刘孃孃，省去了姓，简称叔叔孃孃。
重庆话里，阿姨姑姑统称孃孃，甚至年长一些的女性，认识不认识的，都可以这么叫。不象北方，阿姨和姑姑分得一清二楚。林晚微微一怔，昨天田叔叔已经点明了他们的关系了啊。而且，刚才老板娘明明说了她和刘孃孃是老乡，自然并非亲戚了。为何还要这么问？
“叔叔和我爸是朋友，”林晚虽不解，仍如实答，完了又解释，“以前我们是邻居。”
“喔，原来是邻居啊。”老板娘拖长声音道同时再和蒋姐对视一眼。
“我说嘛，小田的侄女，小刘的侄女，我差不多都见过。象田强啊，刘雯啊，”老板娘慢悠悠地道。这两人林晚认识，但没什么接触。老板娘又说了几个她不知道的名字：“小刘小田的亲侄女，到重庆都住他们家，一年总能见上两三次。我说嘛，以前都没见过你，也没听他们提起过。”
老板娘笑得依然亲切，林晚却浑身不自在，莫名地想起了刘姥姥携了板儿初进大观园，周瑞家的怨她不会说话：“开口就是你侄儿，便是亲侄儿，也要说和软些。蓉大爷才是他正经侄儿呢，他怎么又跑出这么一个侄儿来了？”
林晚本来无意冒充，却控制不住有做贼被抓了现行的难堪。她涨红了脸，想解释一下，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只得垂了眼睑，不发一语。
好在老板娘很快结束了谈话。
“小林啊，你收拾下，一会儿跟我到厂头去，以后你就在厂头上班了。”
这一切来得太快太突然，林晚回不过神来。想通知田叔叔刘孃孃一声，但是他们现在应该在单位，她并不知道他们单位的电话。想和父亲商量下，老板娘催着她上车，没给她机会。
老板娘的专车是一辆一看就有些年头的长安。车上，老板娘说，到厂头上班，住有宿舍吃有食堂。宿舍就在办公室楼上，早上可以睡到七点五十起床，洗漱妥当还不影响早餐。钱也省了时间也省了。一个小姑娘家，在外面租房住不安全，还是住厂里好，父母也放心些。
林晚听得都有些感动了。如此苦心，她实在应该说声谢谢。但她说不出口，连笑都挤不出来一个。
看着城市的繁华渐渐远去，车窗外渐趋荒凉。最后干脆下了柏油路，拐上了一条坑坑洼洼的机耕道，扬起漫天的黄土。林晚望着窗外的田野和农舍，不由在心里悲呼了一声。十年寒窗，父母一心要她跃出农门。没想到，她工作的地方，仍然是农村，而且看上去比自己的老家还要贫穷落后。让母亲知道了，只怕都羞于对乡邻提及吧？
林晚觉得老板娘的做法很可笑很阴险。心里有了看法，脸上便显出了抗拒，话都懒得说了。她心说，我只是老实又不傻，如果真为了我好，干嘛转弯抹角地打听我和田叔叔的关系？
颠簸一个多小时、全身骨头都快被抖散后，长安车驶入一个农家大院，终于停了下来。
林晚下了车，抬眼一望，群山下，远近都是小工厂，十几根高烟囱特别刺眼，好几根正喷着浓烟，把天都染黑了。她下意识地吸了口气，马上又捂住了嘴。心里只是沮丧，她的农村老家，那可真是山青水秀。在这里当工人，污染这么重，只怕呼吸都得倍加小心，万一不幸染上个肺病什么的就惨了，还不如在老家修地球呢。
林晚灰头土脸地跟在老板娘后面，先去看了宿舍。是一幢二层小楼的二楼，跟大学宿舍一样，中间是幽暗狭长的走廊，两边各一溜房间。男女同住一楼，以楼梯为界，男左女右，中间连道门都没有，男女可以自由出入。林晚想，我父母要知道这住宿条件，只怕更要担心。
老板娘安排林晚住206，只在走廊上让她看了眼206的木门。然后又带她去一楼办公室。办公室有两个同事，一个是苏大哥，戴黑框眼镜，嘴里斜斜地叼根烟，一手握鼠标，一手端着个大号搪瓷缸子。他坐在电脑桌前，林晚一眼就看到电脑页面上，是纸牌游戏。他似乎觉得没什么好避讳的，任它挂在那里。老板娘不晓得是没看见，还是觉得无所谓，也没有说什么。
另一个就是会计田艳霞，林晚将和她对调工作。老板娘吩咐田艳霞作好交接，便走了。
田艳霞的帐已做到今天，所谓交接，不过是所有帐本交给林晚，顺便带林晚到车间库房转了一圈，把未来会与她有工作接触的人都介绍了一遍。
那些人知道田艳霞将调到公司去上班，都笑逐颜开地道喜，摆明了厂头就是个苦海。林晚更觉郁闷。
她看田艳霞衣着朴素，面相温柔腼腆，寡言少语的样子，认定她跟自己一样，是才出校门的学生妹儿。加上田艳霞对她也颇为照顾，整个上午与她形影不离，同进同出，连上厕所也等在外面。午饭时间，不但帮她借了碗筷，还垫付了饭菜票。林晚心里觉得她很是亲近，头脑一热，忍不住便发了几句牢骚。
田艳霞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地笑。
下午，田艳霞去公司上班了，办公室只剩下了林晚和苏大哥。苏大哥终于从电脑上抬起目光，笑嘻嘻地问林晚：“你从公司调过来的？”
林晚点点头，是解释，也是安慰自己：“厂头好，有宿舍住，可以睡懒觉，还可以省房租，而且又安全。”
苏大哥嘿嘿笑道：“这个鸟都不拉屎的地方有什么好？这些话都是老板娘说的吧？”
林晚也嘿嘿一笑。
苏大哥道：“你才傻哟。既然在厂头这么好，为啥子要把田艳霞调到公司去呢？”他端起茶杯，响响地喝了口茶，又问林晚，“你晓得田艳霞和老板娘啥关系不？”
林晚心里一紧，直觉告诉她，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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