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看了苏大哥一眼,他弯腰驼背地坐在电脑前,一手夹烟,一手握鼠标,面前放个大号不锈钢保温杯,里面凉着浓俨的苦丁茶。
啧啧地抽一口烟,滋滋地喝口茶,握鼠标的手一直没停,眼睛粘在电脑屏幕上,孜孜不倦地打空档接龙。
几天了,这是他惟一的工作。
林晚正好可以看到他的侧脸,喜滋滋的表情,很满足的样子。
林晚暗想,难怪他不讲究穿着,这点钱她都觉得不够用。他一个大男人,要吃饭要抽烟要喝茶,这个年纪了,不养老婆娃儿,至少也在耍朋友了。林晚实在想像不出苏大哥是怎么活出来的,心里无端地凄凉得很。
“苏大哥,你的工资够用吗?”林晚闷闷地问。
苏大哥叼着烟,头也没回:“有就多用,没得就少用,不然咋办嘛,未必去抢银行么?你要去的话,算我一个嘛。”
林晚撇了撇嘴,他要真看得开,就不会有这么多闲话了。仔细一想,她觉得苏大哥真的挺三八的,跟赵明有得一拚。
“还是给你孃孃说下,想办法调回公司嘛。”苏大哥难得地正色道,“公司那边工资高些,五百块应该有。”
五百块,林晚叹了口气,也不是她的职业理想。而且,这主意也太不现实了,能调回去,又怎会被贬到厂头来?
苏大哥自己也觉得不可行,他又道:“要不想办法去技术部,年终奖高,去年尤娟好像都是一千多。”
尤娟是技术部文员,如果林晚能去技术部的话,文员应该是她惟一能做的工作。
尤娟衣着时尚,在一群灰头土脸的打工妹中甚是出众,连走路的姿势都透着鹤立鸡群的高傲。林晚有自知之明,取她而代之的事想都不去想。
不过苏大哥确实热心,所以他的“八"并不让人觉得讨厌。
林晚苦笑,如果能任她选择的话,她希望是:拍屁股走人。
林晚满腹委屈,巴不得马上对父亲倾诉一番。办公室没有装电话,厂门口传达室的电话只能打进不能打出。要打电话,得厚着脸皮去厂长办公室。
厂长姓肖,六十多岁的老头,慈眉善目、和谐可亲。但并不意味着电话可以随便打。老板娘对话费有严格控制,多出十块都务必要说出个子曰诗云,所以肖厂轻易不让人进他的办公室。如果精神好,不吝唇舌,他一般也会通融。
林晚最不喜欢和当官的打交道,迎面见了,点头招呼的礼数是有的。除此外,能躲则躲,能避则避。为了打个电话,和厂长软磨硬泡客套近乎,她觉得比要自己的命还难受。
林晚宁愿到录相一条街尽头的化工厂小卖部花钱给父亲打电话。
捱到下班,林晚晚饭都没顾上吃,直接去了化工厂小卖部。
电话是郑姐接的,听说是林晚,她高兴得很:“晚晚呀,你在哪里哟?厂头啊。单位怎样?还好就好。你啥时候回来,郑姐请你吃饭,给你庆祝下。”
林晚苦着脸,心里说有啥可庆祝的?嘴上还是道了谢。
她听见郑姐对人说:“快去喊林老师接电话,他女儿打来的。”然后又对林晚说,“晚晚,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车队可能要搬到重庆来,到时你们一家就可以团圆了。”
这倒是个值得高兴的好消息。林晚忙追问啥时候搬。郑姐笑道:“老唐一直在找地方,还没找到合适的,等找到了就搬吧。你老汉都不晓得这个事,老唐还没对外宣布,郑姐先告诉你,让你高兴下。”
郑姐对林晚确实很不错,林晚也确实很高兴,因为郑姐的消息,绝对是可靠的,就跟她口中的”老唐“亲口说的差不多。
林晚正要说话,郑姐道:“你老汉来了,不聊了。你哪天回来先给我个电话,我好安排时间等你。我的手机号你还记得吧?”
林晚说记得,郑姐便把话筒递给了父亲。
林晚简单地介绍了自己的情况,父亲沉默地听着。她说完了,父亲安慰她道:“才工作,你想有好多钱嘛。听叔叔孃孃的话,安心上班。钱不够回来拿。”
林晚有些酸楚,父母为了供她读书辛苦了这么多年,一直盼着她工作了就轻松了,好容易自己工作了,没想到还要父亲供养。
“早晓得这样,我还不如到车队去当个售票员。”林晚是抱怨,也是试探。
父亲道:“当售票员挣得是多一点,但不是长久之计。而且车队的环境你又不是不晓得,而且都是男的,你一个女娃儿住哪里嘛?”
停了停,他又道:“你一点经验都没有,人家能让你做会计不错了。好好干,别给叔叔孃孃丢脸。”
林晚嘟着嘴,没有说话。以前常听母亲提起,田叔叔帮谁谁安排了工作,都是体面轻松又稳定的。也因为听得多了,所以期望就高了点吧。
父亲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淡然道:“非亲非故,人家能帮我们已经很不错了,为人莫要太贪心了。”
林晚心里反驳,虽然不是亲,但也算故吧。父亲和田叔叔还有唐叔叔的往事,她现在仍然经常听村里人提起。都说他们三个,当时好得都穿连裆裤了。刘孃孃虽然是因为田叔叔的关系,才认识了父亲。因为父亲,才认识了母亲。但她和母亲的关系却一直很好。林晚有时候甚至觉得,村里人是不是记错了,刘孃孃和母亲才是姐妹伙。
父亲叹了口气,三十年时过境迁,遭遇迥然。田解放身居要职,而他仍是一介农民。林晚的工作,田解放能一口应承帮忙,他已经觉得很感激了。
“人这辈子长得很,从哪里干起不重要,”父亲慢慢地道,“关键是自己怎么努力。你叔叔以前还不是在农村种地。”父亲的话一向不多,但总能说到点子上。而且他总是那么淡然,从小到大,无论遭遇什么,他都是坦然接受,林晚从没听他抱怨过。
父亲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民,文化不高,但见识却高于很多人。
“我晓得了,爸,你放心。”林晚又问,“妈呢?”
林晚喜欢父亲,对母亲的感情淡许多,不过随口一问。
“她不在。”父亲简单回答。
林晚“哦”一声,又问起车队要搬迁到重庆的事,父亲果然不知情。
不过父亲觉得在哪里都一样,都是下力气挣钱,凭本事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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