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2

蒋姐趴在桌上，一脸严肃紧张地对付桌上的报纸去了。

她留一头齐腰长发，厚重且浓密，但发质很不好，干燥发黄，乱蓬蓬的一大堆。八月的重庆，燠热无比。办公室没有空调，只有一台上了年纪的电风扇吱吱哑哑地正对着蒋姐猛吹。

她的头发在风中四散开来，林晚掏出纸巾抹了把脖子上的汗，暗地里吸了口凉气，怕她的头发不小心被卷进扇叶中去。

蒋姐倒是气定神闲，一点也不担心，似乎也没觉得热。蒋姐的造型突然让林晚想起了《午夜凶铃》，心说贞子活到中年应该就这样子吧？

林晚翻看着那些单据，她做帐的这一联右边写着器材会计，她的工作就是器材会计吗？

再看日期，默算一下，二十天前的都有。莫非器材会计都是集中到月底一起做帐的吗？她很想问问蒋姐是不是这样，抬头一看蒋姐那副生人勿近的架势，马上打消了念头。

这就是“手把手”？这就是“专业过硬为人热心”？林晚仔细想了想，确认自己并无得罪之处，从进办公室到现在，一直满脸堆笑，脸上的肉都酸了。都说不打笑脸人，笑是人类最美的语言，看来差矣。

大学几年，林晚多次实习，和同事相处愉快，师傅更是照顾有加。没想到正式上班第一天，就莫名其妙地遭遇了这么个下马威。她很是郁闷，想起刚才老板夫妇的热情，再看蒋姐的态度，真是天壤之别。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上班第一天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了。

公司上班时间是早八晚六，刘孃孃要求林晚千万不得迟到，所以第二天，她起了个早，七点出门，路上小堵，七点半到公司。等了二十分钟，一个门卫模样五十来岁的男人提一串钥匙，逐一打开了所有办公室的门。

林晚放下包，坐着发了会儿呆。回头看见蒋姐的桌上乱七八糟地摊着昨天的报纸。她按捺不住好奇，想看看到底发生了啥重大事件，以致蒋姐如此严肃。

新闻要闻国泰民安歌舞升平，市井八卦家长里短鸡毛蒜皮，娱乐明星绯短流长语焉不详，总之欢乐一片。林晚摇摇头，把报纸整理整齐，正准备放回去，蒋姐踩着十寸高的高跟鞋，扭着壮硕的腰肢，咯噔咯噔地进来了。

林晚放下报纸，回头含笑招呼：“蒋姐早！”

蒋姐放下包，手一挥，把所有报纸扫进了脚边的垃圾桶。做完这些，终算从鼻孔里挤出个“嗯”字算作回答。

林晚讪讪地坐下来，拿出帐本，开始做帐。

蒋姐咯噔咯噔出去了。一会儿，一手拿抹布，一手提个拖帕走了回来。她舞着抹布，在每张桌子上胡乱划拉了三五下，林晚的也不例外。林晚来不及收拾帐本单据，帐本歪到一边，单据散落了一地。

林晚默默地收拾好，不由暗自责怪自己没眼色。实习单位都有专职清洁工，这些事轮不到她。不过文学作品看过不少，，抹桌拖地打开水倒垃圾伺候老人就是职场新人的入门功课。她居然大马金刀地坐在这里，让蒋姐这个老人伺候她，难怪蒋姐没好气。

林晚去抢蒋姐手中的拖帕，一边道：“蒋姐，让我来吧。”

“不用。”蒋姐淡然回答，抵死不让。两个人拉拉扯扯几个回合，看蒋姐真不是客气，林晚只得放手。

蒋姐拖地的风格与抹桌子一样，胡乱划拉三五下完事。

林晚隐约觉得，蒋姐应该是个人物，感觉气势比老板娘还强。话说回来，就算蒋姐身份普通，朝夕相处，这么僵也不是个事。搞好关系为妙。

她跟在蒋姐身后，弄清了拖帕抹布的存放点，决定明天开始承包清洁工作，亡羊补牢，希望为时未晚。

老板娘是九点过到的，仍穿着昨天那套衣服，碎花棉绸褂子，同色长裤。莱市场的老太太差不多都这么穿的。她留短发，染成了毫无光泽的黄色，头顶高高地拱起。林晚记得很多年前流行过这种发型，她取了个名儿叫鸡公头，一直觉得超难看，同时奇怪这种发型怎么睡觉。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居然还有人留这种发型。

老板看上去不过五十上下年纪，红光满面气宇轩昂，一看就是个老板。老板娘感觉比老板老了不止十岁，脸色腊黄雀斑密布，一点也不象老板娘，倒更象老板家的保姆。

林晚叫了声“马老师”，又埋头做帐。蒋姐为老板娘奉上茶，说算着时间泡的，冷热刚好。一边要其注意休息，还贡献了两个保健养颜秘方。老板娘听得喜笑颜开。

林晚叹为观止，不服不行。

老板娘坐着喝了会儿茶，对林晚道：“小林，你把手头的事放放，坐过来我们聊聊。”

林晚放下笔，用计算器压住单据以防被吹落，然后端着椅子坐到老板娘桌前。

“小林，工作咋样？”老板娘和蔼地笑问。

“还好。”林晚道。

“听你口音不是重庆人，是哪个区县的吧？”在很多人眼里，重庆只包括主城区，除此之外都是外地。

林晚道：“是。”她从不掩饰自己的出生，所以虽然在主城生活了三年，口音仍是浓浓的家乡味。“我老家是安居的。＂

老板娘这么介意这个问题，林晚本来还想具体到哪个乡哪个村的，不过说了老板娘也未必知道，话到嘴边又打住了。

“哦，和小田是老乡。你在重庆住哪呢？是住小田家吧？”刘孃孃曾经力邀林晚搬去家里住，但林晚觉得田叔叔官威太盛，受不了他们那种相敬如冰的家庭氛围，以房租未到期推辞了。

得知林晚一个人租房住，老板娘和蒋姐交换了一个眼神，林晚再木讷也觉得实在是意味深长。

“一个小姑娘单身在外，挺不容易的。早上能起床吗？几点出门？没堵车吧？”林晚一一作答。

“七点起床，辛苦了点。年轻人瞌睡总是多些。现在是夏天还好，到了冬天，七点还没亮呢，天气又冷，要起床可不容易，能多睡一分钟也是好的。象我们家田亮，几个闹钟都闹不起来。”

林晚不知道老板娘干嘛对她起床的事这么感兴趣，听语气，莫非从儿子身上体会到年轻员工的不易，准备调整上班时间？

心里这么调侃着，也知绝无可能。她搭不上话，只能满面陪笑。老板娘端起茶杯，慢慢地喝着，动作倒优雅，声音却太响。

林晚以为谈话完了，犹豫着要不要起身。还未打定主意，老板娘又开口了。

“小林啊，你是小田的侄女，还是小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