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在医院照顾妈妈,过着有点狼狈的日子。
几次晚上安顿下妈妈后,我都想记下点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医院对我来说,是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我曾经在医院工作,从医务人员到病人家属的角色转换,让我理解了更多东西。
病人和病人之间,是一场又一场短暂而偶然的相遇。
妈妈的病友们非常友善,大家都很互相关照。
妈妈下手术台后,需要将她从手术推车挪到床上,我抬不动,多亏了旁边家属的帮忙。我有急事外出时,也会将妈妈托付给隔壁床的阿姨照顾。
我们住的是三人间,妈妈的病床在最里面。
前几天,外面两个病床的病友都出院了,护士把被子床铺全部收拾了,只留下光秃的蓝色床垫。而我也终于摆脱了陪护床,享受了一次睡这空病床的“高级”待遇。
晚上八点多,我正躺在中间的病床上休息。这时,最外面的病床来了新病人,一个漂亮的中年女人,大约四十多岁,她和丈夫用奇怪的口音交谈着,时而普通话,时而用不大标准的当地方言。
后来我才知道,她是重庆人,她的丈夫是我们当地人。为了照顾两边的家人,他们常年两地奔波,他们还有一个女儿在英国读书。
漂亮的大姐一进来,就发现病床没有枕头。
说来也怪,这医院每个病床的“标配”中居然没有枕头,前面的病友们也都抱怨过这件事。于是我和妈妈告诉她,这个医院没有提供枕头。
当晚,大姐的老公没有在医院陪她。
第二天一早,大姐发现她的钱包被老公带回家了,于是跟我借钱。上午她一个人出去做检查,也会托我给护士传个话,或者帮点小忙。
我发现有的人主动性很强,总能想方设法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例如这位大姐。
因为很快,她就为自己要来了一个枕头。
大姐的婆婆是卵巢癌晚期,所以她对自己的卵巢囊肿十分紧张,不太信任这个医疗条件十分一般的医院。进来的第二天,她就跟老公商量着想要转院。
那天下午,妈妈打完点滴,我们都在几日的疲惫中睡去。妈妈睡在最里面的病床,我睡在中间的病床。
我正睡得昏昏沉沉,听见旁边有个声音说:“我要把这个枕头留给小妹。”
我努力试图醒过来,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醒过来了。翻了个身,朝向门口的方向。我看见旁边的病床已收拾一空。
原来,大姐已经转院了。
我心中一阵怅然,坐起身来,一抬眼,看到脚边躺着一只白白的枕头。
我想起睡梦中听见的那句话:我要把这个枕头留给小妹。
原来如此。
这短短几日,我接受了很多陌生人的善意。每一次,我都心想着何以为报,因为或许永远再见不到他们。
我想,我回报他们的最好方式,就是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人,把从他们身上接受到的善意,送给我所遇见的人们。
我回报你的最好方式,就是成为你。
奇妙的是,没准我们和这些陌生人之间,真的还有第二次相遇。
大约半年前,我邀请爸妈来北京旅行,他们在高铁上遇见了同样来自我们老家的一家三口,夫妻二人带着女儿。
那对夫妻和爸妈一起下高铁时,已近晚上十点。一时兴起来北京的他们,既没有计划旅行的路线,也没有预定酒店。
下车后他们才发现不知道该往何处去,茫然失措间,他们向我求助。当时接近旅游旺季,很多酒店满了,我帮他们打了很多电话,将他们安顿下来,并提供了游玩路线给他们。
这次妈妈住院,在我还没请假回来时,一天妈妈自己去打印检查报告单。妈妈不熟悉自助打印的机器,弄了半天也没有打印出来。
这时,跑过来一个女人,对妈妈说:“大姐,你还记得我吗?上次在北京,谢谢你的女儿。”
原来,是半年前的那对夫妻中的妻子。她帮妈妈打印了报告单,然后离开了。
我和她依然是彼此没有联络的陌生人,而她却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回报了我。
一直以来,我以为只要努力,就完全可以一个人独自生存,甚至不需要结婚,也不需要生孩子。
在医院的时候,我才发现,人和人是互相联系的,在这充满病痛的世上,唯有互相依靠才得以生存。
这依靠,不止来自亲人和朋友,还有来自陌生人之间的互相关怀。
如果说亲人和朋友的关怀我们尚有机会报答,那么,陌生人给予我们的善意,我们唯有把它们像火种般传递,才能一起照亮痛苦的黑夜,看到温暖与光明。
感谢所有帮助过我的人,我会带着你们给我的美好,将它分送给更多的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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