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

该如何形容长沙呢？热烈、张扬、松弛、凌乱……

初到长沙，是五月中旬的某一天的早晨，天气已然有些燥热了，站在火车站的广场上，感觉身处快要烧开的沸腾的、翻滚着的水里。

公交车行驶在干净、宽阔、车流不息的五一大道上，两旁是排列有序的高楼大厦，恍惚间仿佛早已熟悉这座城市。预定的民宿在五一广场一幢商住两用的公寓里，从地下通道穿过，走进一条阴暗的巷子，在一片脚手架堆砌的网格里有一道供人进出的口子，上了楼梯便是墙壁贴满各种广告的电梯间。民宿在7楼，出电梯的一瞬间以为置身于某部描述小市民生活的电影的拍摄现场：低压、沉闷的天花板，脏乱、幽暗的过道，与来时的五一大道形成过于明显的对比，但也更加真实。

放下行李，我出门去寻早已查询好的牛肉粉面馆，街上已经人头攒动，各色小店张罗着准备营业。粉面馆离住的地方并不远，走一会便到了。店里早已排起长长的队伍，基本上都是慕名而来的游客，除了店员机械式的招呼声便是窸窸窣窣嗦粉的声音。朋友提早就告诉我，到长沙一定要嗦粉，那是长沙早餐的灵魂。半开放式的后厨井然有序，煮粉、捞粉、打卤一气呵成，像湖南人爽朗的性格。

我喜欢在一座陌生的城市漫无目的闲逛，这次却特意赶来橘子洲。这座由南至北，横贯江心的沙洲，狭长、纵深，在宽广的湘江上犹如一叶扁舟。伟人像屹立于洲头，博爱、深邃、仁慈的注视、守护着这方土地。行走在临江的步行栈道，偶尔拂过阵阵暖风，江水缓慢、平和的向远方流去，穿城而过，不语不休，张弛有度。

长沙是热烈、激情的，但又显得有些凌乱。街边各式各色的小店鳞次栉比，生活气息愈发浓厚。太平老街人声鼎沸，挺着大肚腩愉悦、卖力吆喝的店老板，叽叽喳喳、嬉笑欢乐的饮食男女，拿着相机随处采风的文青亦或是携手漫步、悠然畅快的老夫老妻……没有谁可以罔顾这火热、嘈杂的气氛而不融入其中，人间烟火不过如此。

城市总是千篇一律。长沙却始终细腻、柔软，即便闹市区依然是钢铁水泥般的丛林，但与其他城市不同，长沙的夜生活如同陈酿多年的香醇的白酒，可以让人短暂地回归纯真，觥筹交错间挣脱生活的束缚。习惯了城市的秩序、规则以及各种条条框框，有时候松弛的凌乱反而是生活的艺术品，如果要找寻一个可以卸下生活包袱的地方，或许长沙可以。

我惊叹于海信广场文和友的设计，在极具现代商业气息的购物中心竟然能追寻到时光里的老长沙，于我这种惯于怀旧的人是一种幸运。昏暗、陈旧的光线，斑驳、凋零的墙壁，层叠、错落的招牌，一切那么落寞却又那么动人；锈迹斑斓的门窗、纵横交错的楼梯、破碎带有年代感的画报，每一处细节都将我拉回上世纪八十年代，一抬头仿佛就能看见小时候嬉闹玩耍的自己。回忆有时候很残忍，意味着遗忘，可若没有回忆，那我又该是谁呢？

南方的雨总是黏腻且稠密，原本一晴如洗的天空，骤然可以乌云遮日，阴沉下来。浸透在雨中的长沙有些急促，擦肩接踵的街头一刹间跌入冷清，雨水焦灼地拍打在地面上，像是嫉妒晴空的热闹似的。过往的行人步履匆匆，我撑伞徜徉其中，转角来到一条都是老楼林立的小路上，街边断断续续开着几家小店，杂货铺、臭豆腐、剁辣椒……店家或支着马扎安静的望着行人或蜷在躺椅中划拉手机，整条街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偶尔驶过一辆披着雨披的电动车。与繁华的闹市区只隔了一两条街，这里却显得洒脱、舒展，没有拥挤和喧嚣，更像是长沙本来的样子，即便雨天让人沉闷，但却有一份怡然的欢快。

长沙只是我旅途中仓促的落脚点，相比成都的安逸、上海的奢靡，长沙多了一些人情味，她有自己的节奏和步调，不会因为过客千千而改变；面对外来的游子，她始终会以张扬、洒脱、凌乱的面目去包容、接纳，二两薄酒下肚，听他们讲述自己的离合悲欢。

走走停停，兜兜转转，时间在悠闲里却是不愿驻脚的。相遇是为了离开。

长沙不宜久留，我转身向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