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是家乡极常见的植物,沟里、壕里、路边随处可见,印象最深的是村西头有一个特别大的池塘,里面有大片大片的芦苇。
春天,芦苇发芽,一根根细芽从地底下冒出来,像青葱一样水灵;夏天,池塘里波光粼粼,芦苇长得肆意蓬勃,挨挨挤挤,葱茏一片;而我最喜欢的则是秋天的芦苇,因为那时已长出了韦花。
秋天天高云淡,在那一片辽阔的天际之间,一大片青绿色的韦株上面摇曳着白色或灰白色的花絮,那老成持重的绿加上柔软细腻的白,显得是那么和谐唯美,令人心旷神怡。
一阵风吹来,满天地的韦花随风浮动,朵朵花絮四散纷飞,像天女散花般轻盈飘散,让人忍不住想起那句诗:秋风忽起溪浪白,零落岸边芦荻花。这是韦花带给秋天柔思缱绻、摇曳婆娑的浪漫。
小时候,韦花的浪漫我是没有丝毫感觉的,我对韦花的记忆源于那一双双的木底草鞋。
记得每年的冬天,大雪过后,天地间一片洁白,大雪掩盖了这世间所有的灰暗与尘垢,让你突然有了神清气爽的舒畅。
可是接下来的日子,你将面临着寒冷和好像永无止休的泥泞。雪化成水,水变成冰,一天之内一化一冻,让村子里的大街小巷全都成了泥水混合的世界。
那时候农村生活极其贫苦,根本没有多余的钱去买不渗水的胶皮靴,一双千层底的布鞋走上两趟就完全湿透,唉,那时候的出行实在太难了。
好在那个时候有草鞋,不知道是哪个大聪明发明了这种鞋子。找一块木头用锯和钻弄成一个鞋底,钻上眼。接下来韦花就排上用场了。
外公会编草鞋,只见他挎个篮子,跑到韦坑里,用镰刀把韦花一把一把削下来,填满一篮子。尽管装得很满,可是篮子一点也不沉,因为韦花像棉花一样萱软蓬松。
接下来就是编草鞋了。外公当时已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喘气像是拉风箱一样,动静很大。听母亲说外公这样是因为年轻时干活太多,累出的毛病。
外公坐在小板凳上,一只脚踩在木鞋底上,一只手不停地拿韦花,另一只手则用力地把韦花拧在鞋底上。他编得很用力,喘着粗气,脸憋得通红,让看着的人也感觉呼吸沉重。
他忙上三两天,家里就多出了几双草鞋,母亲则找出几块不用的破棉花,让我们塞进鞋里,穿着出去,再也不害怕泥泞和寒冷了。
每到这种时候,母亲总是感慨几句:“幸好你外公会编草鞋,不然有多少鞋够你穿的!”母亲的话里包含着对外公的感激,而我却不以为然。
尽管外公帮我们解决了困难,可我对外公却喜欢不起来。因为他是个脾气暴躁而又个性古怪的老头。
有一年夏天的傍晚,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姨夫和他的侄子冒雨走了四五里路把外公送来了。
听姨夫说,不知道姨妈说了什么话惹怒了外公,外公竟然拿着一根大粗棍把姨妈的腿打伤了,那时姨妈已经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了。
外公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我家住着,不是吵这个就是训那个,家里人他几乎全看不顺眼,只要他在,家里就没有安静的一天。
有一天早上吃过饭,我正准备去上学,外公不知道那根神经搭错,非得让我下地割草喂羊。我生气地告诉他:“今天不是周末,我得去上课。”可是他不听,随手拿起一根棍子就要打我,还说割不来草,就别想吃饭。
我哭着跑出了家门,中午放学后,见我没有带回家草,外公真的拿着棍子堵在胡同口,不让我回家,那天我饿了一天的肚子。
母亲的性格和外公很像,虽然比外公好了很多,但也经常发火。每次被母亲吵或者打,我的心里都会有一股无名的怨气,觉得外公和母亲就是家里的刺猬,刺得每个人都不舒服。我发誓等自己长大后,一定不能像他们。
等到我结婚以后,发现自己身上有太多外公和母亲的影子,性格急躁,说话呛人,我也活成了自己讨厌的样子。
前两天去水库,发现路边有一大片芦苇,尽管已经干枯,可是花絮还是那么硕大。我赶忙停下车子,伸手去采那韦花。
韦花还和印象中一样柔软、温暖,握在手里,我心里突然溢出一股暖流:做人当如韦花,柔软温暖,一团和气。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