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父（2012）

文/大可

谨以此文献给父亲傅伯庚先生70岁生日！

       落笔这一刻我才惊奇得发现，时光轮盘的刻度有意在12年后重叠。
        2000年6月，龙年，我18岁，第一次写父亲，取名《品父》。2012年6月，龙年，我30岁，再写父亲，仍取名《品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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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者，子之天也

　　上帝总是按照同一个规则来创造世界，就像有水就有山，有地就有天，有母就有父。几千年来，母亲被比作水和地，父亲被誉为山和天，从未变过。可我们发现，我们离山太近却看不到山，我们执着地前进着，从未抬头看看天。父亲，终于因为伟大而被忽略。

　　我视父亲为最近的亲人，最好的老师，最默契的伙伴，却从未把父亲视为我的天，直到我忽然发现，我与父亲是如此的相像，优点像，缺点也像，我才意识到，我是父亲播下的种子，也是他的果实。《三字经》讲，养不教，父之过；甲骨文也告诉我们，父亲是那个手拿棍棒教育子女的人，父亲的天职正是传承人类的智慧和文明，他播撒给下一代的不是爱、不是教育、不是关怀，而是阳光雨露，严寒酷暑，是风雨交加，四季变换，所以才有了能够延续下去的生命。看来，父亲真的是天。

　　我一直觉得，能够传承父亲的思想和他特有的思维是最值得我感恩的事情，除了基因的因素以外，这得益于父亲对我特殊的影响方式，那些记忆的片段是我终生都不能忘记的。

　　我小的时候是混大人圈儿的，因为父亲出席各种场合常常带着我，而他又多是聚会的主角，所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和其他圈内人一样，以这种特殊的方式接收父亲输出的思想，而我成了最大的受益者。

　　那时候，父亲很忙，单位里忙着工作，家里忙着功课，所以我和父亲独处的机会比较有限，幸运的是有一段时间，父亲每天骑车送我上学，我就坐在自行车的横梁上。每天10分钟的路程成了我们最宝贵的交流时间，父亲教我认路边牌匾上的生字，用他跳跃性的思维激发我的智慧，不断向我发问，也不断回答我的问题，我目前的很多思维习惯与这10分钟的“训练”有相当大的关系。

　　外出上学以后，和父亲见面的机会少了，但是有两样传统我们依然保留着，一个是每次回家都会和父亲一起去洗澡，这是我感受父爱最好的方式；另一个是每年的大年三十晚上都要和父亲一起去路边给爷爷奶奶烧纸祭祀，年年如此，几乎从未间断过，即使是错过最喜欢看的赵本山的小品。每次在一起我们都会聊起很多话题，每次聊天都是一次思想的碰撞，我们有一种遇到知己的快乐。父亲把我当成最好的交流对象，我的观点也很愿意和他讲，我们的想法不必说透，对方一听就能明白，用他的话说，我们“同频”，好交流，我们就像彼此的“酵母”，不停地互相发酵，不断迸发出思想的火花，这种默契的程度永远没有人能够超越。

　　我一直在想，从未进行正式的训练和教育，父亲如何对我产生了如此的影响？他像我的灯塔——永远说不清楚他在哪，却一直被他指引着；他像我的对手——在与他切磋的过程中得到提升；他像我的镜子——看到父亲就好像看到我自己。

　　中国人享受到福报时常挂嘴边一句话——“谢天谢地”，其实首先该谢的是自己的父母，因为他们就是你的天和地。

父者 家之隆也

　　父亲让家族兴旺起来，是没有争议的顶梁柱。

　　成为了顶梁柱就不能有瑕疵，不能有裂缝，要站得直，要行得正；顶梁柱只在关键的地方出现，所以小事不能找他；顶梁柱总是被赋予无限的责任、义务和期望，包括合理的，也包括不合理的；顶梁柱享受全家的爱戴、尊敬和特权，也遭遇大家的埋怨和误解；顶梁柱支撑的不是房子而是家；顶梁柱不光是物质的支柱，更是精神的支柱。

　　伴随着居民城镇化的脚步，父亲率先走进了人们梦想的城市，很快他的努力和天赋得到了社会的认同，很多人愿意向他提供帮助和照顾，全家人因此受益，相继告别乡村来到城市团聚，兄弟姐妹得以安居乐业，孩子们得以到理想的学校读书。所以，每位家族成员对父亲都怀有感激之情。

　　但真正让一个家族兴旺的绝不仅仅是团聚和安居乐业，而是一个家族具有的强大精神支柱。父亲带给家族荣耀，每一次陪同外出，每一次电视机前等待观看他的访谈，每一次他的新书出版，每一次他受到领导的接见，我们都会因是傅伯庚老师的家人而倍感自豪。这种力量无法用金钱衡量，他用行动树立了家族的价值观，给全家人指出了人生努力的方向，他用行动做出的榜样，带给家族强大的信心，和对未来的希望。这种信念才是一个家族真正的生命力所在。

　　很多人说我们的大家庭氛围非常好，每个人都积极向上，其实这与父亲对整个家族的影响有很大的关系。有这样的精神领袖，家族一定兴旺。

感恩生命 自强不息

　　古往今来，求生者多数，轻生者少数，因为多数人知道生命可贵。自强者多数，不息者少数，因为有人为成功而自强，有人为珍惜生命而自强。

父亲，就是那个珍惜生命、感恩生命的人，因为你几乎找不到他自强背后还有什么其他动机。

　　晚上你睡觉时，他一定在伏案工作，早上你醒来时，他已经工作了几小时；每一个思想家都是“强迫症”，他用吃饭的时间创作精彩语录，他用休息的时间思考下一个文章的主题，他的思考已经变成了无法停止的习惯……天天如此，年年如此；所以你不难想象他的成果数量是多么的让人望尘莫及。

　　珍惜生命的人比珍惜成功的人更容易成功。生命给于父亲的回报，就是让他用一辈子的时间做出了别人可能需要三辈子做出的事。

　　每个人退休之时都会失落到人生的谷底，父亲也一样，不同的是，这个失落的过程极其短暂，当别人还在家用2/3的时光调整情绪、接受抚慰的时候，父亲早已经重新找准定位，开启了新的人生。有人说，退休生活就是休闲，就是娱乐，就是无所事事，就是安度晚年，殊不知，工作有退休可生命没有退休，人的追求还在，人运转起来的需求还在，无所事事焉能安度晚年？父亲深刻的懂得这个道理。但让人没有想到的是，退休之后的父亲比原来还要忙碌几倍，在职时受工作的牵累他的艺术之路发展受限，退休之后时间表重写，他如鱼得水。几十年艺术理论和实践的无形积累终于瞬间爆发在他一直向往却没有涉足的国画领域，他强大的悟性和艺术直觉让他的国画造诣在几年内就登上了很多人一辈子才登上的台阶，让很多业内人士感到震惊。

　　有人觉得不公平，有人觉得不服气，其实如果他们知道父亲背后如此这般的积累是用生命交换而来，一切怀疑都将化成惭愧。

　　《弟子规》里有一句训言：“朝起早，夜眠迟，老易至，惜此时。”父亲用最有说服力的方式对它做出了诠释。

真正的爱是不求回报

　　父亲曾经遗憾没有成为一名商人，他与我聊过他做过的几单惨烈的生意最后都以失败告终。在我看来，商人和艺术家到底是有些格格不入，商业的基本活动是交换，是精明的计算回报，而要成为一个真正的艺术家，要做的第一件事却是如何克制欲望，忘记回报。对一只股票超过3年的投资就已经算是长线投资了，可艺术家拿他的30年、60年去投资，这个周期的漫长不是普通人能够承受，而真正能够承受的人是因为他已经忘了要求回报。

　　如果你不是一个固执的人，你一定成不了艺术家。尤其在商品化社会遭遇到信息化时代，艺术家面对太多的诱惑——一幅字价值多少，什么题材的画受市场的欢迎，怎样的炒作能让自己一夜成名、一夜暴富，这些信息就像毒品一次次考验哪些禁不住诱惑的人们，而也有一些坚持己见，极其倔强甚至偏执的人，他们不断地加大生命的赌注，明知最终可能会一无所获，依然不在半路下车，这种支撑他们的强大力量是对艺术没有瑕疵的真爱。

　　这种爱在父亲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一生中陪伴他时间最长的就是笔和纸，每天看得最多的就是他的背影。我真的无法想象他一生中用笔墨沾湿了多少张纸，正是因为他做了如此大量的功课，才成就了他在艺术实践和艺术理论领域的双丰收。最常看到父亲两种表情，一种是因为突破自我的欣喜若狂，一种是因为否定自我的踌躇满志，父亲每天就在这两种情绪的无限交替中享受着。

　　接触文化圈的人都有一种感受，叫做“文人相轻”，有些人甚至把对“同行”的否定变成了一种条件反射，不愿意从心里认同别人，相反，文化人所具有的天赋让很多人学会了如何自我欣赏，父亲也是喜欢自我欣赏的一个人，因为他的身上确实有很多连他自己都无法否认的过人之处，但匪夷所思的是，他似乎更喜欢发自内心的去欣赏别人，艺术家多数钟情于被别人挖掘、被别人褒奖、被别人追捧、被别人评论，可父亲却极其擅长发现别人身上的光芒，然后不遗余力地去褒奖他，甚至自费编书去传播他，他花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研究国内著名的、非著名的艺术家，成功的、未成功的各界人士，总结他们身上发生的种种现象，探究藏在他们身后的不凡之处，父亲对事物强大的洞察力让他轻而易举发现别人身上的精彩，而这些精彩往往连他们自己都没有发现。

　　父亲爱优秀的人才，也爱其作品，不但在心里爱，而且敢于把这种爱说出来，他经常会跟人说起他又发现了哪些艺术界新秀，才气如何了得，作品如何惊人，而不管此人是何辈分，多么年轻；遇到他喜欢的作品，他会带着他经典的表情对其赞不绝口，那种极其投入的感叹让你绝对相信他是真诚的。

　　失败者欣赏成功者叫做崇拜，成功者欣赏成功者叫做情操。我深信父亲因此而受益。因为他知道，心里容不下别人，如何容得下这个世界。

　　当然，父亲也爱自己的字，爱自己的画，但爱过之后就是销毁它，父亲的作品是一张一张画的也是一批一批烧的，它让人看到，毁灭也是一种爱，他让人相信，敢于毁灭才是艺术创作的源动力。有很多人曾经想为父亲搞一个书画展，其实父亲也很想，有谁不想把一生努力的成果拿给人分享，得到别人的认同呢，可是几次下来，展览都没有做成，我问父亲原因，父亲说总觉得自己的作品还差很远。

　　敢于认同别人却不敢认同自己，关注别人的长处却关注自己的短处，有什么力量能阻止这样的人快速成长？有什么比抛开了分别心、傲慢心、嫉妒心、功利心的虔诚，更能证明对艺术的真爱呢？

穿越艺术 走进人生

　　真正的艺术是人生。

　　人走出执着时才明白，真的成功不是画的精彩，而是活得精彩。

我一直不敢相信我的父亲已年近古稀，看来真要感谢艺术之心让人青春不老。想起祖辈们到了这般年纪早已成为名副其实的老人家，除了皮肤和容貌以外，我想一个人衰老是因为在他身上找不到积极向上的信号，可父亲至今仍然不知疲倦的不断向上追求着，你永远不知道他的目标在哪。不停地创作、出书、游学、讲学，他研究太极文化、研究生命与人性、研究社会现象、研究教育体制、研究体育与舞蹈，他面向自己的内心世界，思索人与人的关系，人与自然的关系，最近又开始钻研陶瓷艺术，这种跨行业，跨领域的涉猎加速了父亲对艺术的融会贯通。感谢上帝赐予父亲如此旺盛的精力，让他能如此快乐，让他的生命能如此完整。

　　很多成功的艺术家都遭遇了不完整的人生，留下了太多遗憾，只因为他们给“艺术”下了狭隘的定义。而父亲在艺术的课堂学习了一生却教会了自己人生的真谛，现在的父亲少了几分执着，更多让人感受到的是人性的回归，他开始学会表达对家人的爱，他开始学会宽容别人的过错，他开始关注下一代的成长，“父性”在他身上体现的更加明显了。

　　父亲是个很惜福的人，现在条件好了，可他对生活依然没有什么的奢求，到饭店点菜永远都是土豆丝、酸菜粉，好吃的饭、不好吃的饭从来都是一气呵成从不剩一粒米，买衣服从来都是先看有折扣的，从没有听他抱怨过生活的不如意，从未听他说过他有什么奢侈的愿望。

　　惜福的人才有福，现在父亲除了血压偶尔偏高，身体很健康，心态很健康，有很多人劝他，以他的资历应该争取这个，应该争取那个，其实，他所要的都有了。

　　现在父亲最开心的时刻就是看到他的外孙女大气从容的为他画一幅画像，听她逻辑缜密的与父亲争论一番，其实我知道，真正让他高兴的是他的子孙后代能够像他、继承他、超越他。

滋味百种 品得一二

　　遇美味佳肴要先品而后尝。如何为“品”？小口为“品”，多口为“品”；为何要“品”？因为五味交织，需用心体会。之所以仍坚持以《品父》为名，是因为无论过了多少年，父亲的味道只有“品”才知道。

　　但我相信，人的内心世界是不容易被人品透的，多完整的文章也呈现不出一个完整的父亲。

　　所以，与其说这是一次品鉴的历程，不如说这是下一代的一次反省，让我遗憾的是父亲的优秀品质我继承的太少太少，我们四处拜师学艺却不知道最好的老师就在身边。让我惭愧的是我为父亲付出的太少太少，我们把青春献给学业，把激情献给爱情，把理想献给事业，却没有什么献给父亲。

　　但我仍相信那句话：父亲是福田。父亲让我意识到了这些就是我的福气，父亲为我们创造的一切并让我有机会写出一二就是上天的恩赐，我坚信他会在我的血管中融化成孝悌的血液，报答父恩。

        寄此文顺祝父亲快乐幸福，亦寄托儿子和女儿的共同祝愿：艺术的殿堂，宠辱都是刑罚，也都是奖励，宠辱不惊才能身心和谐，长命千岁。

　　感谢上天赐予我们美满的家庭和健康的身体。

　　感谢我有一位伟大的母亲，能容忍父亲的坏脾气始终不离不弃，没有她就没有父亲的一切。

　　感谢我孝顺的姐姐替我做了很多我没能做到的事情。

　　感谢所有尊重父亲、尊重艺术、尊重艺术家的人，是你们赋予艺术以生命。

　　姐姐傅琼不善写作，但于我感受有过之而无不及，遂由我代为之。

                                                       傅伯庚之子傅麒

                                                          2012-6-22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