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是平淡生活的衍生物,比不上抽烟、喝酒、穿衣用度,梁木周觉得裸奔一场和永失所爱,自己肯定会选择后者。
大学城周围除了澧职还有一所工业大学,加上附近的居民区,造就了澧文最繁荣的一条小吃街,烧烤、麻辣烫、周黑鸭、广东的蒸粉、台湾的铁板豆腐、全国各地的饼,错落有致的摊位与五彩绚丽的夜灯遥相呼应,挺梦幻。
木周喜欢点碗麻辣烫加辣加香菜坐在离烧烤摊最近的位子,听歌。
女孩拖着移动音箱抱着一台吉他走到烧烤铺人多的桌子前卖唱,现在的年轻女子稍微化点妆就有耳目一新的妍色。
时思思知道这一点,挑客人需要眼色,穿着打扮豪气、西装加身却毫无气质,或者打扮规矩的白领是她选择的对象,她只要把自己的歌单递上前不用自我推销,那些人多半不会难看地拒绝,就算被拒绝同桌的也马上会有人来解围。
“让我再听一遍,最美的那一句,你回家了,我在等你呢。”女孩唱歌很认真,低着眼,眼睫打出一片朦胧的阴影,极为迷醉。
在木周听来这不像在讨生活而是享受,自己孤独灵魂的享受,只是精神境界要求越高的人越不容易幸福。
她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情人耳畔的耳鬓厮磨,又疏离高冷像白月光,梁木周有时候觉得带着这么个人,她啥都不用做,只要每天对她说声,你回家了,我在等你呢,陪她吃一日三餐,陪她坐着不说话,她就愿意养她一辈子。
那桌人一点就点了三首,停下了原本的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现在一桌男人直勾勾地看着她。
“一首多少钱?”男人把手插进兜里作势要拿钱。
“您看着给吧。”
这是思思耍小聪明的地方,一般这么说那些男人碍于面子会给她比原价多得多的金额。
“我说你多少钱?”
男人满脸的酒气贴近时思思,她想捂住嘴,只敢往后稍稍倾了身子。头回遇到这样的请况,她挑的客人都比较有素质,看来这次眼拙了。
“先生喝醉了。”
头又低了些,耳廓上几缕头发垂落遮住侧脸,无意撩人却在若明若暗的灯光下更惹人怜惜,“钱我不要了。”
她转身要走,不料左手被人捞住,“别呀。”
木周把嘴里的烟从嘴里拿出来,扔在地上,用脚捻灭,再捡起烟头用投篮的方式扔进不远的垃圾桶里。
“大姐,今天的油豆腐有点馊。”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她才走到事故现场,像极那句“天下喜悲,全不关我。”
“思思。”
“梁木周。”
思思叫她的语气比以往亲昵,满含女子的柔弱。
木周先去把两只相连的手拆开,那男人立刻恼了,“你他妈谁呀。”往她推了一把,不解气似的,“男的女的?”
话刚说完木周头上的黑色帽子就被摘掉了,头发是一月初剃光的,现在光长出些毛毛,薄薄的一层,她也没有可以匹称光头的颜值,这个样子实在不好看。
同桌人马上爆发了“哄”的笑声,木周不抢那帽子,只是张口说了句,“思思的歌一首一百块。”
思思扯她一下,她觉得梁木周有点狮子大开口。
同桌人显然不满意木周的态度,两三个男的挽起袖子露出健壮的小臂。
“你他妈抢钱啊!”
为首的男人又推了她一把,木周不防撞在思思身上,思思被她背上的骨头硌了一下,“梁木周,咱别要了吧。”
木周不羞也不恼,指了指自己的光头,“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男人难得安静下来听她说话,“艾滋病。”木周笑得有点无畏,“我怕唾沫星子往你们碗里蹦,我怕我张嘴咬人。”
她的脸在风里特别苍白,一双大眼睛突兀的红,瘦得太厉害了,整个人是病态的消极颓废,在正常人看来,她就是不能招惹不讲道理的畸形癖好变态,没人想跟乞丐和精神病纠缠。
一侧的男人掏出三张红往她们脸上摔,“快滚!”
木周好气地扯过呆愣了几秒的男人手里的帽子捡了钱拉着时思思走了。
走了几步才听见后面有砸凳子和骂人的声音,“真他娘晦气。”
“今天晚了,我不唱了。”思思跟在她后头,“谢谢你,梁木周。”
“他们真没文化。”
“怎么了?”
“艾滋病不会掉头发。”
“梁木周你以前成绩很好吗?”
时思思对梁木周有些好奇,她不知道她多大了,还在上学吗,好像在认识她以来,木周就已经在澧职摆摊了。
成绩好吗?上大学之后就不好了,澧文的人都太聪明了。
“我在我们班垫底的。”
“哈,我也是,所以只好读艺院,文化分要求不高。”
小姑娘吐吐舌头,释怀了刚才的不快。思思是化了妆惊艳不化妆清纯那种好看的长相,她若再费力摆出一副讨喜的模样,是个活的都招架不住,更别说刚才那位喝了酒便脑下垂体后叶荷尔蒙蹭蹭分泌的雄性。
小姑娘停下脚步,手机上是一串可喜的数字。“爸,你到哪儿了?”
“请问是时远志先生的女儿吗,你父亲刚刚晕倒了,现在在市中心医院,你最好······”
“时远志先生在哪儿,他是我爸!”思思跑得匆忙差点撞在前台上。
“刚才从兵工路送去抢救的那个时志远!”
“应该还在二楼的急诊室,上楼左拐顶头那间。”
电梯显示还在20几层,木周跟在思思身后直接走了楼梯。
“哪位是时小姐。”
“我。我爸他怎么样儿了,不会有大事吧。”思思拉住医生的袖口,有口气喘不上似地,虚弱地佝着背。
“心脏病晚期,目前的情况很危险,能不能醒不一定,请你有个心理准备。”医生让她签了字转身走进室内。
“心脏病?”
“我爸他一直身体都好好的,他们是不是搞错了,那人不是我爸爸,不是。”
时思思无法接受别人几句冷冰冰的三言两语就给自己的父亲判下死刑,背靠着墙一点点滑在地上,身体轻微颤抖不知是吓的还是冷的。
父亲推出来的时候脸色是紫的,牙咬得很紧,面部是僵硬的肌肉,她第一次觉得爸爸又瘦又老,有点可怜,眼泪湿了一脸,她含糊不清地张嘴想叫醒他。
“还活着,你放心。”
医生的话让时思思的眼泪像开闸的洪水猛兽汹涌奔腾,木周知道她那是高兴的。
再见到时南那一天,阳光很明媚,白浅的日光打在医院病房透明的玻璃窗上,明净、喜人。梁木周跟磊子道完别,听完他三番四次的唠叨骑车往医院赶,她的脸在轻薄的日光下显得透明,鼻尖上跳跃着一两点晴朗的光,走进一楼时那光仍追随在脚下,打在她身上,铺了一地虚空的暖意。
“你父亲的情况最好做心脏搭桥手术,保守治疗······”医生停顿一会儿,“活不了多久。”
“那个手术,多少钱?”思思睁大红肿的双眼,“你说的那个手术要多少钱?”
“大概十五万。”
“我们做。”思思低下头一大滴眼泪哒地滴在白瓷砖地上。
“你应该听听你父亲的意见,老人家或许不愿意受那个罪。”
“滚你妈的蛋,你是要我放弃我爸吗,你要我眼睁睁送他去死吗?”思思面上激动,她恨这个张口闭口就是钱的社会。
梁木周把保温盒放在病房出门去找她,她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弯着脊背把头埋在膝盖里,像只没人要独自过冬的野猫。
梁木周坐到她身边,有些仓惶地摸了摸思思的头,思思跟父亲不是本市人,思思今年九月份来澧文念大学,父女俩在这边先落脚赚钱。
时思思有了反应将头搭在木周肩上,脸贴着她的脖子,木周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
“小时候我就特别喜欢唱歌。”思思哭了一夜,声音沙哑。
“我妈,我们亲戚都反对,说唱歌没出息,好好读书念个好学校找份好工作才是乖孩子做的。只有我爸给我买音响给我请老师带我参加比赛,只有他觉得我是他的骄傲。”
“后来,我妈不在了,他还是一样,把我当公主养着,不让我做饭刷碗,说我以后会是星光熠熠的大明星,说我妈看见我有出息会开心,他一直那么厉害,带着我走南闯北,我太不孝,连他偷偷吃药都不知道。”思思的眼泪又无声地落在木周肩上,湿了一片。
“我还没出名,还没挣钱,他不能就这么走了,就算把自己卖了我也要换他的命。”
木周的眼睛里有大风刮过,难受得只能闭上,她张开胳膊把怀里可怜兮兮的小猫抱紧了,思思比她重,只是这么靠着也让她感觉累。
“我有钱,别害怕。”
木周用下巴轻轻碰了碰她的头顶,感觉到思思轻微的颤抖安静了些。
“今天路过兴同路的时候,遇见了一个算命的。”“他说我命好,当市长的命。”
思思抬头看着她,舒服地笑了笑,昨天的淡妆已经花了,却不难看,笑的时候嘴角上翘,少女的无知和天真。
“他说你是仙女的命,老天爷养着呢没有苦难。”
她知道梁木周只是哄她,但是她心里舒坦,一直悬着不放的心找着出口沉下,她依赖地抱着木周的腰,再次破涕为笑。
“时思思?”
“你是?”
“时南。”
“哥!”
女孩激动地跳起来抱住面前比她高出一头的男生。
她先是带人进病房见了时远志,然后时南去找了时父的主治医生,听了医生的治疗方案,留下一张卡和联系方式便走了。
“他只是我同村的哥哥。”思思说,“时南哥哥长大更好看了。”
思思去续交住院费的时候,时南和梁木周在走廊等着,一人一边,靠墙立着。
“你别搞她,那是我妹。”
梁木周的脑子一下就炸了,像错碰到机关,被人万箭穿心。
“我没······”
“一个许秋心还不够?”
时南冷笑一声,不听内容他说话还是语气温和的,喜怒滴水不漏,梁木周找不到他话里的情感成份,甚至听不出偏向和指责,可她还是觉得被万箭刺穿的心漏了好几个结了蜘蛛网的洞,风往洞里吹,又冷又疼。
我就那么脏吗?还跟小时候一样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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