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程峰走后,杨振飞一语不发,也离开了状元楼,林蓉紧跟了出来。
“阿飞,对不起,你不要生我气。”林蓉跑上去拉着杨振飞的胳膊。
“林蓉,你该说对不起的,是对小白。”杨振飞严肃地看着林蓉。
“小白,又是小白,为什么你张嘴闭嘴都是小白,我为什么要跟她道歉?她跟程峰在一起了,还来招惹你,错的人是她,她伤害我在前,我俩扯平了,互不相欠。”林蓉含着眼泪仰头看着杨振飞,雪夜的风吹打着她的脸颊。
“小白从没做错任何事,她的为人你我都清楚。”杨振飞看着林蓉,表情平静如深海,他看了看雪片交错遮蔽的远处,转头看着林蓉“林蓉,我们分手吧。”
“不要,我不分手,我那么喜欢你,我爱你胜过任何人,我不要分手!”林蓉扑进杨振飞怀里,嚎啕大哭。“我可以为你做一切事情,我不要分手。就算我打了小白,是我错,可我只是一时激动,我害怕,我害怕她抢走你,我嫉妒你对她的好。就算是我错了,那也是因为太喜欢你。阿飞,不要跟我分手......”
杨振飞木然地站着,寒风透过羽绒袄吹拂着脊背。风裹挟着林蓉的哭嚎在他耳畔盘旋不去,他明白晚上的这场闹剧里,自己也有无法推卸的责任。“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得,我会偿还。可你的爱让人窒息。林蓉,别闹小孩脾气了。”杨振飞抬起一直低垂两侧的胳膊,掰开了林蓉紧抱着自己的双手,转身离开。任林蓉在身后哭喊,他没有回头。
我躺在床上盯着透着路灯暖光的窗帘,我想起那个早上,也是在这张床上,我和林蓉彼此依偎躺着,晨光从窗帘缝隙透洒进来,轻柔地摩挲着我们的脸庞。林蓉转过身子,睁着细细的眼睛,睡眼惺忪地看着我,两片薄薄的嘴唇张合着:“安平,听说受伤的人容易相互吸引成为朋友,你说我们算是这样吗?”
我微微笑着,拨开她眼前垂乱的碎发:“或许吧,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就突然想起这句话,其实细想之下,这句话说得也不对,你有幸福的家庭,漂亮的模样,活在蜜罐里一样,哪有受过什么伤?生活有时候挺奇妙的,我们萍水相逢却成了亲如姐妹的朋友。不过,安平,有你真好,真的。”林蓉看着我,若有所思地笑着,像个心地早熟的孩子,惹人怜爱。
我只笑笑作回应,盯着天花板思绪万千。我羡慕林蓉,从遇到她的那个仲夏夜晚开始,我羡慕她畅快淋漓的活法,快乐和悲伤都那么分明,爱恨都那么直接。
此时回想起林蓉的问题,我不禁自问:我和林蓉成为朋友真的是受伤者的互相吸引吗?我的伤又是什么呢?我习惯了隐忍,习惯充当倾听者,却不善也不愿表达。
从懂事起就尝到了孤独的滋味,由于安馨的存在,父母的心思大都用来照顾她。也是由于安馨,我被同龄的孩子孤立,他们说安馨有病,样子像个怪物,我是怪物的妹妹,跟我在一起也会被传染。只有邻居家的程峰愿意跟我玩,可他九岁时就搬家去了市里。安馨去世后,本以为父母会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我身上,可第二年的某天下午,午睡醒来的我无意中听到了妈妈和姥姥在客厅的对话,那段对话至今还藏在我心里的角落,茂盛如阴湿角落里的苔藓。
“馨馨走了,你也能卸下多年来的重担了。可以考虑再要个孩子。”姥姥拉着妈妈的手,语重心长地说着,额头像微风吹皱的湖面。
“妈,我还有平平,平平是个懂事的孩子,很省心。我真不想再要孩子了。”她语气坚决而平静。
“平平是很懂事,可她毕竟不是你亲生的呀。别人的孩子,到最后未必跟你亲。听妈一句劝,你还是得要个自己的孩子。”姥姥前倾着身子,眉头紧锁,急切地说着。
“妈,这九年照顾馨馨已经耗尽了我所有的心力,我不想再要孩子,也不敢再要孩子,万一再生一个病孩子,我真的承受不了,我担不起这个风险。虽然平平不是我亲生的,可她的父母抛弃了她,我捡了回来,她跟馨馨同一天生日,我相信这是上天的安排,让她接替了馨馨的生命,成为我的女儿。妈,这事以后不要再说了,平平待会儿就醒了。”妈妈情绪有些激动,却极力控制着音量,她拍了姥姥的胳膊,又警觉地转头朝我的房间看着。
“平平,你醒啦。”妈妈异常开心地朝站在门缝里的我走来,抱着我亲了又亲。“宝贝,睡好了吗?”
“我还想再睡会儿,可以吗?”我揉揉眼睛,又回到床上。
那时的心情多像此时,猝不及防看到生活粗砺的背面,它远非我看到的那般光滑。我知道我要更加小心翼翼去生活,要懂事,要隐忍,这样别人才会获得别人的喜欢,至少不会被讨厌。不同的是,即使我非父母亲生,可他们待我很好,有如己出。而林蓉,她对我的憎恨远多于我的预想,或许,我们的友情不过是俩个受伤孩子相互吸引,彼此取暖的结果,而在这段情谊里,我从来都是个招之即来的倾听者,从不去诉说自我。林蓉那记耳光发泄了自己的怨恨,虽然这生于虚无的怨恨让我委屈至极,可它也打醒了我,林蓉从来不懂我半分,甚至从不想多了解我。这记耳光更让我痛恨自己过于隐忍,而近乎怯懦的性格。我面朝墙壁侧躺着,眼泪汩汩地涌着,打湿枕头。
手机短信和来电铃声交替响着,扰得我心烦,我拉起被子,把自己埋进被窝。
“平平,平平,睡了没?有同学给你打电话,说你手机打不通。”妈妈敲着门,小声喊着。
“哦,妈,我睡了。”我忍着哽咽,隔着门回应。
“那你睡吧。我回房间了。”妈妈转身离开了。
我怕再有人往家打电话,让爸妈得知晚上的事,便赶紧看了手机,逐条回复同学们的信息。无非都是对晚上的事表示安慰和开解,可我讨厌这些安慰,这让我一遍遍想起被羞辱的场景,可出于礼貌,我又不得不回复着敷衍。正回复着李珍珍的短信。杨振飞又发来了短信:“小白,我在你家楼下,我会一直等,等到你来见我。”
我盯着手机屏幕,犹豫了一会儿,起身走到了飘窗旁,我拉开蓝绿色窗帘,坐在窗台上,看着窗外清寂的街道,路灯灯影里瘦削的杨振飞原地踱着,哈着双手取暖,周身的雪花像失根的飞蓬在空中抛洒着。我正望着,杨振飞仰头看了过来,朝我挥着手。
我拉上窗帘,穿上羽绒袄出了门。刚走到小区门口,杨振飞小跑着过来,停在我的面前。
“小白,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杨振飞温和地看着我。
“对不起,没听见。”我低着头。
“小白,你道什么歉,我不是怪你。”他扶着我的肩膀,勾头看着我。“小白,该道歉的是我,是林蓉。我真的没料到林蓉这么蛮不讲理。”
“我没事。我不怪林蓉,她没错,只是误会太深。”我低着头小声说着。
“小白,你不要这样。你抬起头,抬起头看看我。”杨振飞轻摇着我的肩膀。
“我没事,真没事。你回去吧。”我抬起头,不安地看着他,又将目光投向远处。
“小白。”他轻轻喊了一声,轻抚着我的右脸,眼含泪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没能阻止林蓉胡闹。脸还疼吗?”
“不疼,真的没事。你回去吧。”我拨开他的手,别开脑袋。
“我跟林蓉分手了,受够了她的神经质。以后,你再也不用夹在我和她之间两难了。”
“我没有生气,无论对她,还是对你。但是,你们分不分手是你们的事,跟我没有关系。我要回去了。”我转身往回走。
“小白。”
刚走出几步便听到身后杨振飞的呼喊,我停住脚步,看着地上满是脚印的雪地,“阿飞,或许你应该反思一下自己,既然决定跟林蓉在一起,为什么不给她足够的安全感,去做个合格的男朋友?如果没有必要,以后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了。”
“你跟程峰,真的在一起了吗?”杨振飞沉默了一会儿,只问了这个问题。
我只点点头,眼泪灼烫着两颊,流进嘴里,滋味苦涩。
“小白,可以转过身看着我回答吗?”
“没这个必要!杨振飞,再见。”脚在雪印儿里深陷着,我使尽力气挪动着脚步,雪片在眼前交错飞旋,被路灯笼上一层刺目的亮光,脚下的雪地竟有些泥泞感,举步艰难。
回到房间,在窗台上,透过窗帘的缝隙目送着杨振飞踽踽独行的背影,雪幕在他身后被撕裂又被缝合。
青橄榄(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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