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好久不见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云鹤回来的时候,披了一身风雪,魏烬还没醒,温从戈只着了黑色外衣,坐在桌边不知在想什么。
云鹤低声汇报道:“主子,人没追到。”
温从戈不甚在意地把玩着杯子,倒了杯水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无妨,会再见的。张先是咎然动的手?”
齐咎然杀了张先之后,便赶回了府衙,正赶上火起,出手救了温从戈。
“是。”云鹤顿了顿,“要不要叫阿霜去一趟府衙?”
“去,为什么不去?”温从戈从袖中取出一块儿蓝田玉佩,连带着一张身契推给云鹤,“能当个正常人活下去,是好事。这几日辛苦了,你跑完这一趟,便找个地儿休息吧。”
云鹤垂眸看着那蓝田玉佩,那是凌知霜最宝贵的一样东西。
旭暗楼中分为四种人。
有的人在外头犯了事,没处可去,上了雾孤山,如霍潭还活着时上山的人,就不乏一些宵小之辈暗地投奔。
当然,温从戈上任之后,也没有阻止过这些事,对于那些人来说,有知足于现状,有不满被管束的,但那和温从戈有什么关系呢?这座山,可不是那么好上的。
有的人出生在楼里,这样的人若是运气好,或许会有个地位高点的父母,被庇佑着长大。
温从戈接手之后,楼中大部分的孩子依然进了雏生馆,被悉心教导,尽管在一部分人看来,这些孩子,不过是他掌控别人的筹码。
有的人是误闯进来的,他们不属于这座山,可霍潭还活着的时候,上来容易,想下去,就没那么简单了。
他们会被驯服,被教导,被打断脊梁,从而或是自愿,或是被迫的与这座用尸骨堆砌的山同化。而能够持守本心的人,少之又少。
有的人是被拐进来的,这类人要活着,就真的得靠自己了。
他们一开始,就要把最宝贵的东西押在楼里,如凌知霜,当年押在楼里的,就是这块儿玉佩。
云鹤摸了摸腰际的垂玉,那是温从戈帮他报仇之后丢还给他的,如今凌知霜的仇报了,也该与自由一起,物归原主了。
他将东西拿起,点头应了声儿,便转身离去。
狼犬聪颖,自己推门跑了进来,温从戈拿起榻上的毛毯,铺到床边的地板上,他坐下来,随手用一角搭在腰际。
狼犬跑到他身前,窝进他怀里,他便揽着狼犬,伏身在床边闭目小憩。
魏烬做了一个梦,梦里,他置身于黑暗之中,有微弱的光亮传来,他便一直向着光亮走。
那路长得望不到尽头,他极尽所能的想要去触碰那道光,却又觉得那道光相距甚远。
终于,他走过了黑暗,指尖探向了那束明媚的光,视野开阔,他看到那穿着红衣的人微微转身,冲他扬起一个明媚的笑。
火焰残卷喧嚣,漫上他的衣摆,炽烈的温度扑面而来,他看到他张了张嘴,却涌出了一口血。
他想去触碰那个人,哪怕是衣角,可却像是被无数漆黑藤蔓缚在原地一般,连他的指尖都碰不到。
魏烬从梦中惊醒,倏然坐起身,他面色苍白,额角沁汗。
温从戈趴伏在床边,未穿外袍,只着了一身黑色外衣,他的手被宽袖遮盖大半,只留出骨节分明的指尖,虚虚地搭在魏烬手腕上,几分温热。
地上铺了一层薄毯,散散地搭在温从戈腰际,狼犬就乖巧的窝在他怀里,看到魏烬醒了,不自觉地摇了摇尾巴。
温从戈向来睡得不沉,听见动静儿直起身子,揉了揉眼睛,探了一下魏烬的脉象。
他只察觉到魏烬丹田空荡,想来是下午空耗了太多内力,并没有太多影响,方才放下心来。
须臾,温从戈回过神来,嗓音沙哑:“唔,醒了?都晚上了。”
魏烬回握着他的手,摸到脉门跳动的脉搏,才确认自己已然梦醒,他胸口酸涩到几乎落泪,睫羽沾了点点湿痕。
温从戈歪头看了他一眼,问道:“白日吓到你了,做噩梦了?”
“嗯。”魏烬弯下身子,趴俯在他面前,抬手点了点他的鼻尖儿,“那么危险的事,为何不告诉我?”
温从戈茫然看他,为什么要告诉他?
尽管事情凶险,可他习惯了事事靠自己,所以才没有告诉魏烬。
两人咫尺距离,魏烬只听得见心脏擂鼓一般跳动,他轻叹口气,轻戳了戳温从戈的脸颊。
彼此的呼吸相互纠缠着,雪色发丝与墨色发丝交融,这距离近到可以看清彼此的睫羽根数。
历年午夜的梦回,在魏烬心里有了答案,此时此刻他确认,这是他的心上人。
温从戈抓着他的手,无奈勾了勾唇角,说道:“你跟着我,日后这样的事还会有很多。”
魏烬缩在床上,仅遮住他上半张脸的面具,掩住了他微皱起的眉头,他将脸颊轻轻贴服在他手背上。
魏烬闭了闭眼睛:“嗯。”
温从戈理了理魏烬的发丝,说道:“你若是怕极了,便回家做你的小少爷,不比跟着我冒险自在?”
温从戈不明白,魏烬的家人还活着,程家还在,回去当程家的小少爷,去过风光霁月的后半生,难道不好吗?
“我不回去。”魏烬半眯着眼睛,“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温从戈抿了抿唇,无声叹了口气:“好。”
魏烬蓦然出声:“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看你想让我知道什么了。”温从戈抚着他的发顶,语气难得的染了温柔,“你不想让我知道,我便不知道。”
魏烬幽幽叹了口气:“小孩儿,你还真是一点儿没变。”
魏烬这称呼,便是变相承认了自己的身份,由始至终,会这么喊温从戈的,也只有他。
温从戈笑起来:“你也没变,程小爷。”
魏烬抬手将面具摘下来,随手丢在床边,一别经年,他那张脸由最初的英气,染上了几分硬朗。
魏烬的鼻尖和眼尾分别有一颗小痣,右侧脸颊上,那道深疤已被岁月淡去了几分。
他的脸部线条是柔和的,但不显女气,在温从戈的印象里,十八岁的魏烬和三十三岁的魏烬,大体是没怎么变过的。
魏烬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弯眸笑道:“一别十五年,好久不见,小孩儿。”
微弱烛光下,温从戈亦冲他弯眸一笑:“好久不见。”
……
府衙书房。
梁夙将前因后果汇报完毕,盛知深就坐在习思之下首,几乎全程在看着烛火魂游天外。
他想起凌知霜那张脸,那张与盛司韦书房暗门中悬挂的画像上,足有七分像的脸,他断定凌知霜就是他弟弟,但盛司韦并没有让他第一时间认下。
用盛司韦的话说,该给凌知霜一些时间。
盛知深这次回来,还给习思之带来了一个名叫齐宸的仵作。近日降温,梁映和盛知阳的尸身得以保存,齐宸便被派去二次验尸,吃完晚饭才过来复命。
齐宸敲了敲门,得习思之一声儿进,他方才走了进来,掸落了一身雪,将写有验尸记录的册子放到习思之桌上。
齐宸退到盛知深身边,说道:“大人,已经按您的吩咐,重新验过了。”
梁夙轻碰了碰盛知深,盛知深回过神,迟疑地问道:“大人还在查死因?”
习思之翻开册子,神色淡淡地说道:“是。”
习思之这个人一旦认真起来,就一定要追根究底才算完。
盛知深此时的心情是复杂的,他觉得没这个必要。
姜月在牢里疯疯癫癫的,盛司韦亲自审问之下,什么都招了。戚秋容是姜月害死的,盛知阳也并非盛司韦的孩子。
按理说真相明朗,已经可以结案封卷了,可习思之却主张再验。
他看向齐宸,齐宸冲他摇了摇头,意思再明显不过,什么都没验出来。
盛知深叹了口气,刚想说什么,府衙书房的门便被推开,穿着黑色劲装的人,肩膀上站着一只鹩哥,他径自走到桌边,抽走了习思之手中的册子。
来人是莫易清。他一扬手里的东西,轻笑一声:“习思之,你还想查什么?”
莫易清不知道温从戈的计划,但张先造势颇大,血刃的人和另一伙人都在找温从戈,这阵仗不引人注意都难。
九宫带回消息后,他不得不铤而走险,趁夜跑一趟府衙探探消息。
习思之看着他,抿了抿唇:“这次的案子影响很大,疑点太多,想在封卷宗之前再查查。”
莫易清随手翻开册子:“堂堂州府大人差点儿被自己媳妇儿害死,影响确实很大,你说疑点,在哪里?”
习思之回答道:“梁映的死,盛知阳的突然暴毙。且温从戈这个人,从头到尾参与了州府的事,他很有可能有问题。”
莫易清都快被他的想法气笑了:“习思之,你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梁夙看傻了眼,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指着知县鼻子骂,这是他能听的吗?
“叩叩——”
站在门外的人听了几嘴,不得不好心地敲了敲门,打破了屋内的僵局。
习思之看向凌知霜,只觉眼熟:“你是…?”
“凌知霜,今日州府见过。”凌知霜看了眼盛知深,“我找他。”
盛知深心里一跳,但还是看向习思之,得他点头,他方才带着齐宸走到门口,徒留梁夙站在原地欲哭无泪,倒是把他也带走啊。
莫易清直接僵在原地,根本不敢转身。
凌知霜的视线,扫过莫易清衣角的绣痕,他不着痕迹地看向习思之,声音冷了几分:“知县大人有心调查那些有的没的,倒不如好好儿查查有用的。”
习思之脸一沉:“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凌知霜勾了勾唇角,“梁捕头没告诉你吗?哦,我忘记了,他是近两年才升上来的捕头,他来之前,姜崇留下的烂摊子可不少。”
“你好像是温从戈的人,你家公子,到底是什么人?”习思之定定地看着他,“我所查之事,又与他有没有关系?”
梁映的死是谁干的,习思之尚不确定,但州府的事,从头到尾都有温从戈的影子,他想不怀疑都不行。
“如你所见,公子不过是个江湖人。”凌知霜不动声色,亦不接茬儿,“我家公子清清白白,知县大人可不能诬赖好人,我还有事要同盛捕头说,先行告辞。”
凌知霜微微行了个礼,拉着盛知深离开。
莫易清松了口气,他得尽快离开了,毕竟他现在站在血刃阵营里,凌知霜是他家小芽儿的人。这要是让人追过来,他怕不得血溅当场?
他倒听玄星竹说过,习思之人不错,待人有礼,行事周正,但哪想那行事周正仅在待人接物上,一但碰到案子,这厮简直六亲不认。
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好事,能持守本心者,确实不多。习思之是个好官,但很可惜,这世道可未必容得下这样的好官。
新皇登基不久,根基不稳,朝中事多杂乱,江湖和朝廷之间不过表面和平,只隔着一张窗户纸没捅破。
沧麟乱局,在现在看来,或许,只是时间问题。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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