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与美惠

一、

初二上学期，语文期末考试有一道填空题“ ，长河落日圆”。葡萄填“大莫孤烟直”。这空3分，葡萄没得一分，总分少美惠2分，年段第六。美惠年段第五。初一期末考试，葡萄也输给美惠，年段第10，美惠年段第5。

葡萄父亲答应葡萄，如果她期末考试进年段前5，包括第五名，便带她去尼奥岛旅行，看海、赶海、露营。

葡萄从小喜欢海，但没见过海。她在于磷出生，至今没出过于磷。于磷位于黄土高坡上，没有海。

这十几年，她梦里全是海。

梦中童话里的海

过去，葡萄父母不敢暂停营业，带葡萄去旅行。他们需要赚钱还债。之前葡萄父亲找人借钱盖房子和开店。葡萄家开水果店。今年他们家终于还清债务，略有存款。不管葡萄这次期末考试有没有进年级前5，葡萄父母都会带她去尼奥岛。他们知道女儿从小渴望见到大海。

当葡萄哭丧着脸，告诉父母，她这次很努力才第六名，父母鼓励她明年暑假一定可以做到。他们偷偷收拾好行李，想给葡萄惊喜，故意不告诉葡萄，这次她可以看海。

出发前2天，葡萄父亲接到美惠父亲电话，美惠爷爷突发中风，进ICU。ICU一天费用5000，美惠父亲急需钱。医生告诉美惠父亲，美惠爷爷情况预计需要在ICU十天。ICU不少医疗项目不在医保报销范围里。美惠父亲找葡萄父亲借钱。他们比亲兄弟还亲。

葡萄父亲与美惠父亲同穿一条裤子长大。小时候，他们一起上学，长大了，一起娶媳妇。美惠也是葡萄最好的朋友，两人同年同月生。

有成绩单开始，葡萄从没赢过美惠。她不介意输给美惠。美惠也不会因为葡萄成绩比她差而看轻葡萄。她把葡萄当妹妹宠。母亲经常对她说，她与葡萄前世一定是双胞胎姐妹，不然这世，两人不会差一天出生。

葡萄矮小，学校男同学经常欺负葡萄，在她背后贴字条，恶作剧。美惠会把欺负葡萄的人一个个逮住，一个拳头过去。美惠和葡萄一样矮，但拳头有力量。男同学害怕美惠拳头，尝过美惠拳头的男同学不敢再欺负葡萄。

美惠就这样，一路护着葡萄长大。

葡萄与美惠

二、

这次期末考试公布名次后，美惠几次上葡萄家找葡萄玩，都不见葡萄。葡萄不是出门买东西，就是去亲戚家串门。葡萄第一次讨厌美惠每次都赢她，害她到现在都没办法去看海。她不想见到美惠。

她们5岁时，幼儿园老师讲《海的女儿》，葡萄下决心一定要去看蓝色的大海长什么样，海里是不是有巫婆和美人鱼。那时候她不懂什么是王子，什么是恶毒的巫婆，什么是爱情，仅仅好奇没见过的东西。初二，长成花季少女的葡萄，懂得什么是王子了，但依然不懂海里有恶毒巫婆以及《海的女儿》结局。初二暑假，她更渴望见到海，见到她要的童话。她生气不能去海边，遇见童话里的王子。

初三开学，葡萄还是没出黄土高坡。

开学前，美惠从父亲那得知。爷爷生病，父亲找叔叔借钱。这笔钱是葡萄去尼奥岛旅行费用。美惠对葡萄心生愧疚。她知道葡萄有多么渴望见到海，也知道叔叔今年才攒够钱带葡萄去看海。如果不是爷爷生病，葡萄现在会和她分享大海故事。

两人渐行渐远。葡萄不再与美惠靠近，上学和放学路上，故意与美惠讨厌的女同学走在一起。

美惠看着葡萄与其她同学有说有笑，也对葡萄心生芥蒂。她难过葡萄不理解她，不懂爷爷对她有多重要，更替爷爷难过。爷爷也疼葡萄。葡萄来她家，爷爷会做葡萄爱吃的煎饼。

葡萄不知道她不能看海和考多少名无关，以前家里需要还债，没钱出去旅行，今年需要救美惠爷爷。葡萄父亲为鞭策葡萄上进，都以名次为理由。初一时，葡萄看海愿望比小学强烈，为了看海从年段第25名，努力到第10名。

三、

葡萄父亲的钱没有把美惠爷爷从鬼门关救回来。爷爷在ICU躺了11天后去世。头七后，葡萄在送葬队伍里，跟在父母旁边，送爷爷最后一段路。她想起爷爷做的煎饼是全县最好吃的煎饼，哭了。这条送行路，也是美惠与她的告别路。

美惠父亲想去甘肃做生意。他听在甘肃的老乡说，甘肃游客多，开羊肉面汤和煎饼铺子生意好。他母亲走得早，父亲去世后，家里已无老人需要侍奉，可以举家迁往甘肃。

没多久，秋天时，美惠父亲带着家人去往甘肃。美惠离开于磷前一晚上，去水果店，把一张纸交给葡萄母亲，告诉她，这是爷爷煎饼配方，葡萄喜欢吃。

葡萄在美惠离开后第二天，才知道美惠已去甘肃，没有与她告别。

这一年2010年，9月。

四、

2023年，9月。

葡萄去市第一医院看病，挂号妇科。

前天，她排尿时，尿道口疼。泌尿科医生给她开了盆腔和泌尿CT平扫，尿液分析十一项，尿液病原学检查，所有结果正常，建议她去妇科。葡萄看完泌尿科门诊快下班，没有挂到妇科的号，第二天再次去医院。

妇科医生看她就诊记录，再问她除了尿道口疼，有没有其它症状。葡萄摇头。医生看着医院诊疗系统里患者名字、年龄等诊疗信息，没问葡萄最近是否有性行为，是否生育。

葡萄见医生不说话，焦虑问：“医生，我到底怎么了，检查都没有问题，是不是哪里没检查到？”

医生问：“没有尿时会疼吗？”

葡萄回：“不会。平时不疼，没感觉。”

医生让葡萄脱裤子，躺在身后的检查床上，两腿敞开。她要检查阴道、外阴部位。

葡萄看医生女的，耳根虽然起红点，但还是快速脱裤子，躺在检查床上。

检查完，医生99.9%确认是什么原因引起，但她还是在葡萄阴道里取分泌液，检查是否有霉菌、滴虫感染。

葡萄反复看检查报告，没显示感染。她焦灼看医生，医生看着她，欲言又止，想了下说：“你底下轻微擦伤，我开个软膏给你，你回家擦下。你老公最近要克制下，不疼再性生活。”葡萄脸突然红起来，比熟透的西红柿还红。医生看着她，藏在口罩里的嘴巴笑出一口白牙。

一个多月后，葡萄红着脸再走近上次妇科诊疗室。

上次，她从医生态度，感受出友善。这次她面对医生多了轻松，说：“上次擦药4天后，好多了，但是最近底下痒，也再疼了。”

然后她没等医生问，耳根红起，说：“我和老公一个月没那个。”

医生情不自禁无声笑出。

葡萄再次躺在检查床上，检查完，这次医生多给葡萄开一张彩超单，检查子宫、膀胱、双附件区。

彩超结果正常。阴道分泌物检验报告单上，白细胞2+，上皮细胞1+，检出霉菌，滴虫未检测出，清洁度Ⅲ。

医生看着报告，想起上次检查报告正常，疑问这次检查出霉菌感染。她问葡萄：“你最近又吃什么抗生素吗？”

葡萄：“有，可乐什么的。”

医生猜她说的是可乐必妥，左氧氟沙星。

医生：“可乐必妥，左氧氟沙星？”

葡萄点头。

医生耐心问：“你为什么吃可乐必妥？一天吃多少，吃多久？”

葡萄想了想：“上次你给我开软膏。我怕单用软膏不够。我朋友泌尿道感染吃可乐很久才好。药店说要吃10天，一盒4粒，一天一粒，我买3盒，全吃完了。”

医生这次不顾她脸薄，说：“上次谁告诉你是泌尿道感染，都说性生活轻微擦伤。非复杂性尿路感染，我们刚开始建议剂量一天可能才250mg，3天。上次你没检查出感染。可乐必妥一粒500mg，你吃12天。我遇到过几个女孩第一次检查，没霉菌，但是吃抗生素后，检出霉菌。我前次看你看病记录，8月医生给你开治疗治疗幽门螺旋杆菌的药，你连续吃甲硝唑和四环素半个月，现在又吃左氧氟沙星12天。这些药长时间服用会增加感染霉菌风险。”

甲硝唑、四环素和左氧氟沙星抗细菌，不抗霉菌。细菌被抑制，阴道菌群失衡，可滋生霉菌。

医生给她开了克霉唑阴道片，叮嘱她暂停涂抹左氧氟沙星软膏和服用抗细菌药。上次她给葡萄开的是左氧氟沙星软膏，想用软膏阻隔尿液刺激擦伤地方，并不是想用左氧氟沙星抗菌。那点伤口，按时清水清洗，皮肤很快修复。

克霉唑抗霉菌。

葡萄取药后，看到药盒上写着阴道片，不知道如何使用，折回2号诊疗室。她走到诊疗室门口，突然看见诊疗室外挂着值班医生信息和头像，上面写着“郑美惠”。十几年过去，葡萄没忘记过美惠模样。

看妇科病，葡萄和很多姑娘一样，会紧张、尴尬。她由于紧张和尴尬，忘记看医生信息。第一次挂号，她请导诊台护士帮忙挂号，问哪个妇科医生专业好，不用排队就挂哪个。导诊护士让她去2号诊疗室等待。她忘记问导诊护士医生名字。这次她又请导诊帮她挂号上次医生。

命运偶尔开出的猝不及防玩笑，她与美惠重逢方式，让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她没有勇气再走入2号诊疗室，坐在2号诊疗室外的候诊椅子上，捂着脸，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也不知道如何面对美惠。

五、

海中唯有一个女孩的身影

大学，葡萄考入一所海边城市。她见过许多次大海，知道大海没有王子、美人鱼、恶毒巫婆，但是大海经常让她想起美惠。

去大学前，她与母亲闲聊往事，才知道父母从来不是因为名次不带她看海。那刻她难过当年不懂事，伤美惠的心。除了父母，没有人像美惠那样爱护她。

她想找父亲要美惠父亲联系方式，找到美惠，但不知道如何承认自己曾经因不懂事伤了美惠。美惠没再找她，她觉得美惠也把她忘了。她知道美惠考上华西医科大学，过得很好就够了，便没有找过美惠。

美惠下班时，看见一个熟悉姑娘坐在候诊椅子上，捂着脸，还没离开。她担心葡萄身体又哪里出现难受，走到她身边，关心问：“你哪里又不舒服了？”

葡萄这次认出她声音，不想再做缩头乌龟，猛然抬头，看着美惠，说：“你把口罩摘下来。我想看看你。好多年没见你，想你了。”

美惠笑了，慢慢摘下口罩。

过去那些年，美惠走过鸣沙山、腾格里、武威、库木塔格、巴丹吉林、阿克塞沙漠，会想起有人把大漠的漠写错，少了三点水。

大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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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重逢不止发生在爱情故事里，两个女孩的友情也可以重逢，并且不随时间流逝而衰减。

图片：Midjourney V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