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电影《芳华》,勾起我尘封多年短暂的当兵记忆。特别是看到刘峰他们下连队慰问演出那一段,军用卡车在冰雪的崇山峻岭中驰骋,令我想起自己与《芳华》主人翁经历的冰天雪地、林海雪原中相似的军旅片段。
那是1979年,祖国南疆对越自卫还击战炮声隆隆,硝烟弥漫。我在中篇小说《西线轶事》里,读到了很多关于对越自卫反击战的场景描写,并受到小说人物与故事情节的感染,满心就想报名参军,保家卫国。
转眼到了1980年11月末,我有幸被沈阳军区空军征召录用,成为一名光荣的空军地勤部队新兵连战士,那年我17岁。出发前,已是初冬时节,发到手的装备有冬衣、棉被、皮毛鞋、皮棉帽等等。不知是稚气未干,还是军装大了一号?反正我穿上没戴领章帽徽的军装显得特别别扭。那天,我们被安排在一个叫“二坝”的小火车站,集结出发。
在车站,人群熙熙攘攘。我着装整齐,肩背军用棉被,手里提着一个不属于我们这个年龄能拥有的大旅行手提包,呆呆地站在那儿,一步都不敢挪动。
带兵首长按事先编好的花名册点名报数后,宣布原地休息待命。许多送行的家长一哄而上,拉着孩子,说说这,看看那,一副难舍之情。
一会儿,急促的哨子响起,“集合!各班集合!现在开始报数!”
“一、二、三、四……”
有一个班新兵报数少一人,首长连喊三声都没有应答,大家正在交头接耳,左顾右盼。忽然,西北角方向,一个家长正领着孩子一路小跑来到队前。孩子手里还拿着一个卤鸡蛋,看到大家都整齐立队,慌忙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首长核实身份以后,大发雷霆:“你现在是军人,军人要有军人样,要一切行动听指挥!家长要是舍不得孩子,现在就把他领回去,马上办了手续……”家长脸上挂不住了,连赔不是;孩子两眼泪光闪烁,头都快要低到胸前了。
谁也没有想到运送新兵的列车是运货的铁皮闷罐车。闷罐车内没有座位,没有床铺,甚至没有电灯,整个车厢空空荡荡,唯一为运送新兵准备的物品,可能就是地板上简单地铺些稻草。看来未来几天大家要在这凌乱的稻草上度过。
上车前,我们只知道是被沈阳军区空军录取的,至于分到什么部队?驻扎哪里?具体军种则一概不知。问带兵首长,他可能是因为保密规定,一直闪烁其词,不肯回答。
行车时的闷罐车四处透风,车厢内哐当作响。 我们躺在稻草上,内心的兴奋、失望和担心,相互交杂,五味杂陈,年轻的内心第一次有了快乐之外的滋味。
火车一路向北,走走停停,在不知名的小站或是荒凉的有着双股车道的山岗,停下来会车、让行。眼前看到的不是异乡的风景,而是相似的长满野草的荒野。灌进车厢里的冷风越来越烈,气温也越来越低。我们大家,双手拢在袖管里,棉帽拉下,双目紧闭,轰隆隆地向着心驰神往的部队驻地驶去。
闷罐车在行驶到山海关时,开始有车厢卸挂下来, 到了锦州后,差不多有一半的车厢已经卸下来,也就是有一半人已经到了部队驻地。我们到底要驶向何方?到现在还不得而知,大家内心真的纠结无比。
在锦州新兵接待站吃午饭的时候,我们实在不想被下一站的行程蒙在鼓里,集体敲起了军用瓷缸。当当当,当当当,抗议的声音非常刺耳。接待站领导来问:“怎么了?哪里接待不周?”
“我们要找首长问问,我们这些人到底在哪里下车?”
过来一个从没见到过的带兵首长厉声喝道:“你们要造反啊!少打听,吃好了就快点归队!”新兵蛋子不经吓,一吓就乖,大家排着队回到各自的闷罐车内。
上车后,终于来了一个“四个兜”,和蔼地跟我们说:“你们这一车厢是到海拉尔的。明天就到了,请大家安心,不要着急。”
车厢里一下就炸开锅了,海拉尔?海拉尔在哪里?不是说沈阳吗?我们是不是要去最远的地方啊?是不是要到中苏边境……
全车厢只有我一人带了本《全国地图册》,这本地图册里有各省地图。我们拼命地在黑龙江省内寻找海拉尔的位置,怎么也找不到海拉尔三个字。不知是谁说:不管哪个省?就往锦州以上找。最后,终于在内蒙找到海拉尔。内蒙、海拉尔、呼伦贝尔大草原、满洲里、中苏边境,这些碎片式信息一股脑地撞击着我们的大脑,把我们这些新兵蛋子下巴都要惊掉下来。
车厢内嘈杂的吵闹声像被什么东西扼住了一样,立刻安静下来,大家都相对无语,默默躺下,两眼直勾勾的看着车箱顶。
光线从车厢内慢慢退去,四周陷入一片黑暗, 在摇晃的车厢里大家迷迷糊糊地睡去。不知什么时候,光线又一次从紧闭的车门隙缝中挤了进来,车厢内一下亮堂了许多。寒风变得异常凛冽,我们冻得一骨碌爬起来,连打几个寒噤。此时,紧闭的铁窗户上已经挂了一层厚厚的白霜。出于好奇,我们吃力地打开紧闭的铁窗户,怎么也没想到,火车正在兴安岭山脉中穿行。
眼前山体洁白,树高林密,一轮朝阳刚升到树梢顶上,层林尽染。可能是行进在一段开阔的山野,铁轨在洁白的雪地中非常醒目,长长弯弯通向山的那边。我们不顾天寒地冻,把头伸出窗外,任寒风吹打,生怕错过只在电影中见过的林海雪原。在一个恰好的转弯处,火车头清楚地映入我们的眼帘,它冒着蒸汽,呼哧呼哧地向前艰难前行,皑皑白雪中,蒸汽显得异常勃发,看出来火车前进得很艰难, 很像一只慢慢爬行的蜈蚣;转过脸来再看火车尾部,在茂密的树林和洁白山体的映衬下,运行的车厢像极了一只如椽之笔,迤逦之中,不断绘出一幅绝世惊艳的北国风光山水画。
经过5天6夜的摇晃,在风雪交加的夜晚,我们来到距家三千多公里,位于呼伦贝尔大草原腹地中的海拉尔。下车的时候,四周一片漆黑,不远处六部四面密闭的军用篷布卡车一字排开, 强烈的车灯射向我们要去的方向。我想看看海拉尔模样,扭头四处张望,只看见车站顶上“海拉尔站”四个霓虹灯大字耀眼夺目。这就是当晚看到的唯一海拉尔模样。随后我们又钻进密闭的篷布卡车内, 向下一个方向进发。
“哒滴~哒哒~滴~哒哒……”一阵嘹亮的起床号响彻新兵驻地上空。对我们第一天到来的新兵来说,却不以为然,因为我们不懂什么是起床号?新兵班长见我们无动于衷,急得吹起了口哨:“起床,集合!” 我们一骨碌爬起来,慌忙将衣服穿好,狼狈地集合列队。
“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86330部队(空军海拉尔场站)新兵一连的战士了,新兵训练从今天开始。作为一名军人,你们一定要做到一切行动听指挥,要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苦练杀敌本领,时刻准备战斗,使自己早日成为一名合格的空军地勤战士!” 新兵连长的一席话,听得我们摩拳擦掌、心潮澎湃。
新兵连训练第一天,主要集中学习“三大条令”。在三大条令中,内务条令与我们新兵息息相关的。我们从中了解到什么是军人职责、军容风纪、内务整理、军人着装等等。
要说白天学习气氛轻松活泼,那晚上的小组会却显得紧张凝重。在小组会上,班长给我们讲了一个部队刚刚通报的事件,令现场气氛一下紧张起来。当时对越南自卫反击战期间,我国和前苏联关系特别紧张。大家都非常担心前苏联会暗助越南,生出什么军事动作。就在一天下午,北风呼啸,漫天大雪。忽然,雷达发现来自苏联上空有密集的移动群阵,雷达迅速报告:疑似有飞机集群向我边境压来。接到报告以后,首长指示飞机立即升空,以便应对。我们场站一下上去一个飞行大队。海拉尔离满洲里120公里,飞机拉起来就已经在边境上空。后来发现那是一场严重的乌龙事件,是前苏联放飞的一大群气象气球,对我军雷达造成了干扰,差点引起不必要的军事对峙。听到这个事件后,我们忽然觉得部队军事气氛好紧张,好紧张。
空军地勤新兵训练与陆军相比,还是简单很多。我们训练的科目无外乎是:列队、行走、跑步、卧倒、射击。但是,要在零下二十多度的野外场地上进行,严寒就是一个巨大考验。
海拉尔的冬天和家乡的冬天一点都不一样。 家乡的冬天,不一定年年能见到雪,即使有雪花飘飘,也是稀疏的,落地就化。如果真的飘起鹅毛大雪,那真要因雪成景了。大雪落在长青的树叶上,院角的寒梅间,点点摇曳,暗香疏影,相映成趣。暖阳升起的时候,积雪慢慢融化,屋檐下,树叶间,窗台旁,滴答滴答,一会儿洁白的积雪就融化的无影无踪。即使在气温很低的时候,只要双手合力握雪, 总能揉成一团雪球,任小伙伴相互打雪仗;寒风虽冷,但不割裂。
海拉尔的冬天,让我们这些南方兵感到手足无措。这里呵气成霜,滴水成冰;狂风肆掠的时候 ,平坦的道路上很难看到厚厚的积雪,极细的雪花随风狂舞;积雪在手里怎么都捏不成一个雪球;太阳高挂天空,却没有一点暖意;手从手套里拿出来,去拉屋外门的把手,怎么觉得门把手上涂有一层胶?脸上的两颊还有鼻头,刚开始冻红了,不注意的话一会儿就变得发白,继而会发黑,那是冻伤的表现。所有这些现象都令我们大为吃惊,难以抵抗。
在这样恶劣的气候里,每天的队列训练显得异常艰辛,同样也最能锻炼人的意志。队列训练规定:只能着棉衣棉裤扎腰带,穿大头皮鞋,戴手套、皮棉帽。但是不能穿大衣、戴口罩。零下二十多度,一练就是一天。立正、稍息、向后转、齐步走,正步走,跑步走。天太冷,脚在悬空落地的一刹那,像有千根钢针扎的一样,疼得不行,就这样现场没有人叫苦。不过,一天下来还是身心俱疲。
“立正,跑步走。”
夕阳西下,我们一面唱着“打靶归来”,一面小步跑向战士饭堂。第一天晚上到驻地,由于到的很晚,我们简单的吃了一些面条。今晚才是我们在部队驻地第一个晚餐,值得期待。
排队到窗口,一人一个菜,萝卜烧肉(后来因为肉少,这道菜被我们命名为“萝卜找肉”),饭在木桶里,要吃自己盛。我们来到饭桶前,看着满桶红色的饭,根本不知这是什么?满满乘上一大碗,美滋滋地来到饭桌前,不吃则已,一吃惊呆了,这满嘴的饭粒满嘴跑,嚼也嚼不碎,咽也咽不下去。由于咬合时间太长,两个太阳穴和腮帮酸的不行,只好闭上含满饭粒的嘴巴,休息一会儿喘口气,再来嚼那满嘴难以下咽的饭粒。再吃第二口就知道了,只能少少的扒几粒到嘴里,慢嚼细咽,一点一点吃。当吃饭成为一种受罪,那该是多么痛苦的事。事后打听才知道,我们今天吃的是高粱米,就是我们经常在歌曲中听到的“漫山遍野的大豆高粱。”初来乍到, 吃不下去的高粱也不敢随手倒掉,只能细细嚼慢慢咽吧。没想到部队的第一顿晚餐竟吃得如此狼狈,如此让人大跌眼镜。
到后来,面条、馒头成了我们的最爱。面条是病号饭的标配,馒头只能是每个星期一两次的主食。泡病号饭和偷带馒头,成为头脑灵活的新兵专攻的新课题,怎么泡?怎么偷?也是我们暗下交流最多的话题。胃痛、头昏是新兵偷懒躲训练最多的借口,有时班长明知你是借口,也会放过你一码;有时会毫不留情吼道:不要废话,赶快归队!最厉害的一招,是有个新兵在外面搞点炉灰什么的,然后上面浇点水,再盖上一层,号称吐了一地,班长来后关照他:好好休息,我会叫他们做病号饭的。班长前脚走,我们后脚就开玩笑地说:你小子真厉害,连班长都骗过了。病号饭来的时候给我们分点。”
“嘘—不要声张,让班长知道了,我就死过得了(方言)。”
要说狼狈,生火烧炕和火墙这件事,让我们狼狈得不堪回首。我们来自江南,从没接触过炕这样的设施。80年代初的海拉尔没有集中供暖,营房里唯一取暖设施是火炕和火墙, 那是要自己去生火烧的。刚到那天,班长手把手教我们怎么生火?怎么烧炕?但是,第二天晚上指导员到每班去查看新兵就寝的情况时,发现我们房间像冰窖一样,炕上几个人都缩成一团。检查发现,烧炕的炉火竟然都要熄灭了。海拉尔的冬天,房内没有烧炕那是不可想象的,是要出问题的。指导员看到我们冻成狗,就耐心地帮我们重新燃起炉火,等房间热度上来之后,嘱咐我们一定不能把炉火烧灭了,才摇摇头离开房间。
大概是到训练营地第三天,班长通知我们下午训练结束后,可以到3号去洗澡。3号其实是场站团部所在地,离新兵训练营地有3公里之遥。来到训练营地后第一次有机会外出, 可把我们高兴坏了。
走出营地,第一次看到呼伦贝尔大草原,急忙环顾四周,眼前的景象广袤无垠、白雪皑皑。还没来得及想象诸如“天苍苍,野茫茫……”的景色,一阵朔风狂劲,碎雪劈头盖脸飞过来,脸上、颈口到处都落满雪。我们一行人等,低着头,眯缝着眼睛,顶风冒雪来到3号。浴池的大小、式样和南方的几乎一样,但是洗澡习惯的差异,差点让我们和老兵起了冲突。在南方,可能是因为水资源充沛,对水的珍惜程度远不如北方人。所以,老兵们洗澡会选择在水里泡一下,涂肥皂、擦身子,冲泡沫、清洗在池外一气呵成。而我们正好相反,擦肥皂、冲泡沫和清洗都在池里完成,一池清水很快就变得浑浊了。我们的举动,在老兵那里引起极大的不满,对我们骂骂咧咧,出言不逊,刚出茅庐的我们并不示弱,愣头青般往前冲,冲突在即。其实,我们内心是虚的,知道确实是我们的习惯不对,只不过难以接受来自别人的严肃批评。最后指责的人多了,我们也胆怯起来,慌忙穿衣,逃也似的离开3号。
仓皇归来路,三人结伴,凭着大致的方向,一路往回赶。谁知慌不择路,我们走的是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荒山野道。表面上看草原是一望无际、平坦无垠。但是,行走其间,还是感觉有绵延起伏、高低错落的地方。我们深一脚,浅一脚;深的地方雪没过大腿,浅的地方,鞋子走过时带起的雪和砂灌满鞋帮。脚下既有枯草又有矮小的灌木,雪原之路走得异常艰辛,每走一步,脚下都有深陷的感觉。后来听老兵说:美丽的呼伦贝尔大草原有很多地方早已变成沙漠了。祸兮福所依,我们的偏航却让我们意外蹚出一条偷逃训练营地的秘密通道。就是这条通道,使我们的训练营地不再封闭,也使我们到达海拉尔市区变得不再遥远。
在后来的日子里,训练虽然非常辛苦,但是,还是有成绩的,我们的站姿与行走,说话与仪表有了明显的改观,看起来像个军人模样了。在刚开始的内务训练中,铺床叠被,很是头疼,怎么也叠不了砖头样的被子,班长耐心地教我们叠被子技巧,手把手教我们怎么叠被子,没过几天,我们的内务训练也基本过关,被子远看也像砖一样表面平整,四角分明。
海拉尔的冬天,最低气温可以达到零下30多度。就在天气温最低的那个晚上,我们睡得正酣。一阵急促的哨声吹响,把我们从梦中惊醒。“紧急集合!”我们慌忙穿衣,打紧急背包,扎腰带,跨水壶,慌忙列队集合。
“都到齐了吗?立正,稍息。报数!”
“一、二、三、四……”
“你们自己检查一下,着装是否整齐?背包是否打好了?急行军时,克服一切困难,不许掉队!听到没有!”
“听到啦!”我们齐声吼道。
“向左转,跑步走!一、一、一二一;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我们齐声应道。
刚开始,大家还能步调一致,没到一公里,就有人鞋带散了,背包松了,甚至有人背包散了。散了的背包只能用手抱着,那姿态,那囧样,真的不忍目视。班长在后面大声催促着:不许掉队,不要系鞋带,跟上队伍!急行军三公里,我们个个人仰马翻、气喘吁吁、狼狈不堪。
“这就是我们解放军的样子吗?像你们这样还能拉到战场上打仗吗?今天是你们第一次夜间紧急集合,我希望下次,绝对不能出现鞋带松了,背包散了这种情况。我们解放军要做到‘招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大家听到没有!”连长一顿训斥,让我们心惊胆战。
“听到啦!”
在后面的日子里,我们再也不敢忽视夜间紧急集合,打背包、系鞋带,都严格按标准训练。接下来的几次紧急集合,我们都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转眼来到海拉尔已经半个月了,除了训练、集中学习,我们还有许多不为部队领导知晓的事情,在悄悄进行。
还是上次我们蹚过的那条路,在新兵中暗地流传。终于在一次没有训练任务的下午,我们躲过严密的大路哨口 ,来到雪原中的荒野,从一个低洼处的铁丝网豁口,钻了出去。
来到海拉尔大街上,满眼都是异乡的景色,从没看过,满心好奇。80年的海拉尔好像除了“海一百”之外,并没有什么高楼。冬季道路两边看不到明显的道路牙子,每家每户的院落都是由不规则的木板钉制而成,每家门口还有一个堆头,据说堆头是倒垃圾和倒脏水的地方,到来年的春天将至时再运走。入户的门都要经过一个通道,门口挂上厚厚的棉质门帘,屋顶上厚厚的积雪,道路上全都是鼓起的包包,后来有马车经过才知道,路上的包包是马匹行走时一路排得粪便,很快结成冰坨,形成鼓包。不远处看到一家叫“草原饭店”的小门脸,食客进进出出,门帘掀起的瞬间,热气腾腾,我们慌忙钻了进去,该是好好安慰一下空空的肚皮时候了。
“服务员,上鲜肉水饺。”
“来多少?1斤还是半斤?”一口我们认为的标准普通话,从对面飘过来。操惯了沿江方言的我们,头次感到吴侬软语外的软语,真有种未尝滋味人先醉的感觉。
“1斤!”空空的皮囊告诉我们,要对自己下手狠点,吃饱肚子,补点油水最重要。
1斤水饺50个,小小扁扁的,用一个平盘圆圆的码放,热气腾腾,我们坐在类似于卡座一样的座位上,三下五除二,一会儿就将盘中水饺吃得快见底了。此时,对面有一个蒙古大叔,一人独享食物之后,和我们说了几句什么?见我们没有听懂,他从怀里掏出一瓶酒,真诚的递给我们说;“喝! @&%……” 夹杂的蒙语真没听懂。但是,眼光和姿势让我们瞬间会意了,忙摆手说:“不喝,不喝,我们不会喝酒。谢谢!谢谢!”
来到店外,迎面吹来刺骨寒风,但是心头却热呼呼的。联想到刚才大叔的举动,一下子拉近了我和海拉尔的距离,我觉得海拉尔就是我要呆的地方。
在满地鼓包的路上行走很是费劲,正在失望的时候, 眼前被另一道亮丽的风景所吸引。每条道路边缘都有结冰,冰面在阳光下发着幽暗的光,几个年轻姑娘手挽手向前走,遇到冰面一起滑了过去。 那青春的动作,那整齐的滑动,把我们的脑洞打开:那是几个什么样的美女?恐怕眼睛都要会说话吧 ?一路追赶,却没追上,扭头转过去,满街上有好多这样的美女,软软的话语,红润的脸颊,忽闪的大眼睛,浓浓的睫毛。此时,几个新兵站在马路上,不知所措,呆站了会儿,连忙收回放飞的思绪,低头顶风往回赶,再钻豁口,偷跑回来。稍稍安静一下,内心还是不住地在摇晃,嘴里还在喃喃地说:海拉尔的姑娘真漂亮!
在班长叫我们出去的一刹那,我们才知道什么叫做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今天,我不叫你们脱帽罚站了,你们去拉趟煤回来, 新兵连过冬煤不够了。什么原因?自己清楚。”卡车还是运我们到这里来的卡车,但是,车顶上已经没有了密闭的布篷。狂风呼啸,雪花飞舞,我们艰难地登上汽车,无奈地蹲下身来,戴上口罩,放下猫耳,拉上护鼻,闭上眼睛,怀里还抱着一把铁锹,任汽车在草原上颠簸。刚才还是春光无限的内心一下子就切换到海拉尔的严寒里,这种转换极其秒速。
不知什么时候,车停了下来。
“到啦,大家下车!”
听到呼唤,我呼地站了起来,人差点栽倒。不知什么原因?我的眼睛像是被什么东西糊住了,怎么也睁不开。内心一阵慌乱:怎么啦?刚才还好好的。慌忙用手去揉眼睛,眼睛一下睁了开来,原来是呵气从口罩的上方呼出时,在紧闭的睫毛上结了一层冰,牢牢地将双眼冻住。长长的眉毛上同样挂了一层白白的冰霜。再看其他战友,帽子上端、睫毛和眉毛上,都结满冰霜。好不容易下了车,脚又像千根钢针扎的一样疼痛,人都难以站立;手冻得根本就握不住铁锹,每铲起一锹煤,手都会剧烈疼痛。
一股强烈的委屈和失落情绪在内心升腾,眼泪都要下来了。当时走得急,皮大衣都没有穿,身上只穿了棉衣棉裤,棉衣里面还有一件妈妈织的四平针毛衣。由于棉衣棉裤袖口粗大,冷风直往棉衣里灌,在零下二十多度的野外,这点衣服就像没穿一样,整个人僵硬在那里,像一个冰棍。
回到营地后,心里觉得很委屈,整个人都蔫蔫的。恰逢家书抵至,手捧家书,寥寥几句家里平安、在部队好好干的嘱咐语以及全家福照片,让我内心涌动不已,话语未出泪盈眶,似乎要把对亲人的思念和新兵连里所有的不适、委屈,全都寄托在潸然而下的泪珠里。先前所说的:保家卫国,志在四方等等誓言都抛到脑后,一心就想为自己的委屈找个理由,为后来打退堂鼓找一个借口。
心里有鬼的话, 后面的行为就好像有了依据。不知咋的,一连几天,胃始终难受,隐隐作痛。我就称病躲在营房里,哪里都不想去。班长见我这样,向领导汇报我的情况。新兵连领导也很重视,与医务连联系,为我专门诊治。其实,休息两天后,内心平复了许多,也想通了,是自己有错,没有得到批准,私自外出,这在部队是一个很严重的纪律问题,没有处分就很不错了。
现在回想起来,就是当时怕吃苦而耍了小心机,用身体有病做借口逃避训练。其实,新兵连好多人都在耍小聪明,比如,新兵吃完饭后,有人默默地打扫饭堂卫生,帮炊事班收拾碗筷,他们的目的是为了自己在新的环境中能脱颖而出,还有的新兵有意接触老兵领导,时不时在怀里夹上家乡带来的香烟、土特产去敲他们的房门;实在没有东西能拿得出手,就到军人服务社转一圈,总能买到一些牛奶糖或午餐肉罐头之类的食品,等到连长、指导员或是班长来的时候再打开,顺理成章地分享食品。而我却找理由偷懒,谎称自己有病 ,也为后来彻底逃避埋下了伏笔。
一个月的新兵训练,就要接近尾声了。我和大家一样,成天都沉浸在列队,跑步、卧倒和瞄准这些环节中。就在接近新兵训练的尾声,突然,连长找我谈话:根据场站医务连医生的意见以及你的身体状况,场站领导决定,送你回原籍。请你做好思想准备,明天就启程。
我像被当头一棒,头脑晕乎,不知所措。恰恰明天就要发领章帽徽,后天实弹打靶,在大家眼看就要成为一名真正的人民解放军战士的节骨眼上,我被打道回府,灰溜溜地成为一个逃兵!这不是我借口生病,逃避训练的应得惩罚吗?
第二天,阳光与我心情正好相反,显得特别的好,风似乎小了许多。新兵战友们,都来为我送行,我们一起合影留念,拍下了新兵最后一天的照片。傍晚时分,送我离开的吉普车已停在营房前,战友纷纷围过来与我话别,依依不舍的眼神相互碰撞。我和来时一样,一身绿军装,手里依旧提着那个不属于我们这个年龄能拥有的大旅行手提包。唯一不同的是,战友们已经个个佩戴起鲜红的领章、帽徽。突然间,我好像想起什么?挣脱大家的包围,匆匆跑向自己的营房。来到营房拿起笔, 在房门的背面新兵值日表空白处,颤抖地写下一行歪歪扭扭的字:“明天打靶,六班必赢!”
回到车上,我向新兵战友们挥挥手,渐行渐远地喊道:“再~见~”车子在缓慢移动,战友的身影在视野中逐步变小,一直强忍的泪水模糊了视线;我把右手微微抬起,偷偷地向军营的方向,行了最后一次军礼!
我被芳华撞了一下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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