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精神病院抗抑郁》出版以后,《知音》的记者陈老师联系到我,于是有了这一篇——
《惊涛骇浪38天,笨拙的父爱博弈在抑郁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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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谈摘要(二)
《知音》:你为什么会抑郁呢?
左灯:抑郁症的爆发,其实是有一定基础做前提的,有很多年甚至好几十年的不良情绪积压着,那件诱发抑郁的事情,可能只能说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总之,抑郁症不是一蹴而就的,它是多方面的原因相互影响、相互杂糅导致的结果。
联系到我自己抑郁的原因,我觉得这个原因也是多方面的,和家庭、个人、经历都有关系。其实几乎我接受的每一个采访,都会询问我抑郁的原因,我每次都是打擦边球应付过去。这是我第一次直面回答这个问题。追溯我自己抑郁的深层次原因,我觉得可能和我幼时遭遇的很长一段时间的校园暴力有关。
那时候的我尚年幼,三观还未健全,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遭遇这样的对待,回家问了父母,得到的答案不是“这都是孩子间的玩闹”就是“你要多多思考自己的原因”,所以那时候真的会觉得是因为自己太差劲,才活该遭受这些的。现在想来,这真的糟糕极了。其实我并没有错,不是么。但在当时,没有人告诉我这些。
以至于后来,我总觉得,一个人命运的走向,其实早在人生的前10年就决定了。后来的日子,无论怎么过,顶多只能算是一种延伸和润色。因为人这一生好像都在学着怎么从童年里走出来。至少我自己是吧。
其实我自卑,叛逆,敏感,悲观,恐惧社交,内心充斥不安全感。但为了合群,为了获得认可,我习惯性地牺牲自己的意愿去奋力迎合别人,我下意识地去讨好每一个人。这种真我与伪我的长期矛盾,不断摩擦碰撞,就丰沃了滋生抑郁的土壤。
我在人际交往中的口头禅是“怎样都行”“你定好了”“我听你的”,哪怕我其实一点也不想吃这个,去电影院,当别人的“情感垃圾桶”等等。拒绝别人对我来说,是比过六级更困难的事。我有个眼光犀利的朋友曾经对我说:“你真可怕啊,其实你对别人说的话一点兴趣都没有,也一点也不想听对吧?但你竟然装的兴致勃勃,还听的津津有味的样子听了好几个小时!”
反过来说,我觉得让别人遵从我的决定,是一件非常罪恶的事情,哪怕是由我决定午饭这样的小事。我总认为只有别人高兴了,舒适了,感到满足了,我的存在才是有价值的。可能当一个人做惯了逗乐别人的小丑,就很难花费一点精力,去真正地取悦自己了。所以,要说造成我抑郁的基础,可能就是因为我惯常把自己的价值构建在他人的感受之上吧,这是一种自我价值的模糊。
《知音》:来谈一谈你的家庭情况吧?书中有说到有关你哥的一些问题。
左灯:其实这也是我不愿意正面回应的一个问题。主要顾虑是怕对自己的父母造成影响,也怕一直提及我哥哥的身世,会伤害到他。
都说3年一代沟,那我和父母之间应该不只是僭越不了的鸿沟,而是重峦叠嶂了。我的父母和我差了36岁,的确算是老来得女。双亲年轻时,因为各自的个人原因,很晚才结合。婚后又长期未孕。坊间传说,抱子得子,即收养一个孩子积累善缘,因此我爸我妈抱养了我哥,说来也奇巧,第二年果真便有了我,于是我们4个人组建成4口之家。
哥哥身世可怜,儿时又身体不好,长年累月地生病发作,我爸全国各地到处寻医问药,我妈的注意力也自然放在哥哥身上多些。可能应了那句“久恩必成仇”吧。我哥从小各种惹是生非,时不时就把家里闹个天翻地覆,是让我们家每个人都胆战心惊的“定时炸弹”。
从小看惯了父母忧愁的面容,我总是希望自己能变的优秀些,更优秀些,以期给他们带来些许安慰。但在我努力的过程中,学校里遭受的不公正待遇,哥哥的不懂事给我造成的压力,与父母思想的巨大差异,我自己性格本身的偏激,好像就把我一点点带入了迷途。抑郁之后,我会想,爱的方式和爱本身,到底哪个更重要?答案没人好像可以轻松阐释。可能只能说,很多事情,“以爱为名,就最为要命”。
《知音》:你说高考对你的影响也很大,你是以怎样的精神状态考上大学的?
我现在还会整日整夜地发噩梦,噩梦的内容出奇地一致:我又重新坐在高考的考场里,因为各种稀奇古怪的原因无法顺利答题,焦急地汗流浃背。每天最幸福的时刻,是渐渐苏醒时,意识与现实世界连接,慢慢明白过来这只是一个梦,于是长叹一口气,劝慰自己一句“没事没事,都过去了”,然后想着“我怎么能每天都做这样的梦??”再之后,一早上都被这种阴郁的心情烦扰。
发病以后,我更频繁地梦到高考,毫不夸张,一个星期里大概有4、5天,梦的内容都和考场的紧张压抑相关,像中了一个可怕的诅咒。我半开玩笑地跟父母说:“我怎么又梦到高考了,可真奇怪!”我爸妈就抓住了可以怨恨的根源,总是念叨说:“都是高考把你的精神弄坏的!”
这话其实有失偏颇,在高中奋斗史的很多重要场合中,他们缺席了。
中考的时候,我考入省一级重点中学。那时我才明白,这世上多的是比我聪明又比我勤奋的同龄人。学习的压力,再加上高中女生之间复杂的人际交往关系,一度把我逼退到崩溃边缘。
到了高三,所有人都孤注一掷,我也用壮士扼腕的决心奋起直追,追到班级十多名的时候,成绩再也毫无起色。其实,要维持这个名次,对我来说也非常艰难,要拧紧了全身的弦一刻不能松懈,才能保证不掉下去,更别提再往前挪动了。
于是,一场漫长又黑暗的拉锯战开始了。到了高考前3个月,各种稀奇古怪的症状开始出现:注意力很难以集中,脑子里总是响起不断重复的音乐,一到安静的考试现场,脑子里各种声音,聒噪的不得了;写句号的时候,一定得把句号画的很圆,但凡有一点差错就把整张纸扔掉重写;整个人憋闷得要疯掉,常常一个人躲到没人看见的角落里一直发呆;到后来,记忆力严重衰退,听不进去课,无法完成作业,夜自修就一直一直请假,请假到班主任都习以为常。类似荒唐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古怪到我都不好意思写出来。
《知音》:出现这些症状后,你是怎么想的?
左灯:那时候的痛苦非常具有隐蔽性,因为大家都处在一种极致的高压状态中,所有人大差不差都这样,一句“压力太大了”就能作为所有症状的理由。所以,我一直苦熬着没说,觉得大家都在咬紧牙关,为什么我就不可以?
我在父母面前只崩溃过一次,印象特别深刻。压抑了很久很久之后的某一天,我在回家路上,看到河边有个妇女抱着婴儿,我想着这个孩子以后也要面临这样无穷无尽的考试、排名、竞争,突然很想把他们都推下河去,一了百了。我还真的走了过去,突然一激灵清醒以后,疯狂跑回了家,瞬间崩溃了,我对我爸哭喊:“我真的觉得受不了了!我觉得我变的很奇怪!我觉得我自己变态了!”然后就一直哭天喊地:“我要是考不上本一怎么办?考不上本一我就完蛋了!我就不活了!!”
那以后,我的精神状态变的更加吊诡,我不敢去高楼,也不敢去看所有锋利的刀具和物品,思路越发冗杂紊乱,很害怕听到分贝过大的声音,不想和任何人说话,以“半自闭”的方式熬过了高考前最后一段岁月。
我就是以这样的状态迎接了高考。生活就是生活,有它自己的逻辑关系,一般人等不到奇迹。我的高考,不但没有做到正常发挥,甚至比想象的惨淡太多,据我所知,在班级的排名里吊车尾,十几名到倒数几名的落差,让身边的同学和朋友们都很惊讶唏嘘,但我也只能装着没事人的样子摆摆手说“发挥失常,尽力了,无所谓。”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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