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痛与爱
末秋,黎明。
京城,火红的朱雀门外,是片片火红的枫叶满地,是颗颗萧瑟的枫树伫立。
这条幽静的小路之上,不只有红枫停留,还有尘埃久久的眷恋,
那是苏尘,只身挺立在朱雀门前。
三丈高的城门,隔开的却是阴阳二界。
门外满路艳红,那是落枫;门内依旧艳红,那却是血,涌动的红色,流淌的鲜血!
这血自然不属于苏尘,而是属于门内蜂拥而来的官兵。
自他站在城门已经过了半个时辰,被数百个官兵包围半个时辰,若是从前的他,就算死去五百次也不足为奇;
令人奇怪的是他能挡住这些人,而且毫发无伤。
他自己也十分惊奇,官兵们却早已经从惊奇变成了惊恐。
望着苏尘那被淡红的长衫逐渐被染成深红,看着同伴们一个个倒在血泊之中,官兵们一个个眼中的愤怒逐渐变成了恐惧,有的甚至扔下了刀,一只手撑着城墙,一只手捂着颤抖的腹部,开始不停呕吐。
“都愣着干嘛?快上啊!”一个官兵头领嘶喊着,声音竟颤抖到沙哑。
“这小子不正常!”
“这小子太邪门了!”
“简直是个妖怪!”
“我可不想去送死。”
有些官兵的嘴开始不停地抱怨,有些人的脚已经不听使唤地逃往城里。
在这血色嘈杂之外,在这灰暗的城墙之上,却有一个白胡子老头正望着城门若有所思。
不论外界已变得多么混乱不堪,苏尘的耳边却仍回响着她的那声“保重!”
脑海中仍是她与她的爱人单骑远去,马蹄声尽;
而转身再次面对这京城、面对这数百名追击的官兵时,他竟出奇得冷静,只觉百会穴涌出一股暖流涌过四肢和躯干,而后全身便充满了力量;
他没发觉的却是一股黑气渐渐从他的眉心散开。
双方仍在对峙,东方第一缕晨光已现。
晨光洒在他的鲜红衣衫上,更显妖异;光芒映在他的苍白脸庞上,一丝浅笑从他的嘴角浮现。
他眉心的黑气几乎已占据他整个上额,他知道这股力量支撑不久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苏尘望着东方那缕阳光,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这句话。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竟然不再恐惧,纵然面对着流淌的血、狰狞的人。
阳光并不刺目,反而十分柔和,那柔缈的阳光将他的思绪拉回从前。
那时,苏尘刚刚落榜。
望着偌大的京城,熙熙攘攘的人群,他竟无处安放自己。
父母满满的期盼,父老乡亲眼中的希翼,如今都已化作泡影。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他却没能把握住。
他不敢,也不愿再回去了。
苏尘漫无目的地走着,到一家酒馆门前时,他停下了脚步。
不是香醇的女儿红,也不是甜美的竹叶青,而是最烈的烧刀子。
酒馆小二看到他将酒坛举起,看到他将酒一下子灌入喉中时,嘴巴张得足以装下三个鸡蛋。
他不会喝酒,也从未喝过酒,更不用说是这种烈酒;
所以,酒刚入喉,他就泪流满面,直欲呕吐;
但他还是咽了下去,和着不知是被辣出还是伤心的泪。
这一咽似乎是将所有不畅快都吞了进去,似是将生活的苦难都狠狠地吃了进去,任其在腹中撕裂燃烧,这痛苦也不过是瞬间而已。
这刹那烧灼之后,却是从未有过的畅快,似乎他已经将所有烦恼和着酒在腹中烧成灰烬,燃得一干二净。
体会到这种快意后,他喝得愈发忘我、愈发沉醉;似乎天地间只剩下了他和这酒,似乎那些苦难都已被他战胜,他已经所向披靡。
可是,烈酒固然消愁,却只能消去一时之愁,而酒后愁苦可能会更多。
因为举杯消愁本就是一种逃避,逃避岂非都是无法解决问题的?
他已醉了。
醉对一个痛苦万分的人,有时也是一件好事。
但有时却不是此时,因为苏尘还忘了一件重要的事——酒钱。
掌柜在他的包裹和箱笼中翻找许久,最终只翻出了二十二个铜钱;
于是两个虎背熊腰的大汉便将他扔到大街上,不顾人群的围观,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正午,日光夺目。
而这光鲜的阳光下,苏尘不仅感到光线的刺目,还有身上不断袭来的刺痛。
“不要打了!”
他隐约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而后雨点般的刺痛渐渐停止。
趴在地上的他,睁开双眼,眼前是一双青色的鞋子,鞋上面依旧是青,是一个青衣女子。
青衣在阳光映照下显得缥缈,显得淡雅,那青丝却浓,浓如墨,墨洒腰间。
青衫起伏似春风,青丝柔嫩若新柳,纵然已是深秋,在金色的阳光下,她却宛若萧瑟之中的一抹春意,如此明媚,如此动人。
苏尘的头昏昏沉沉,他的身刺痛难忍,他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看到一只白玉般的纤手伸在面前;
苏尘却仍沉醉在自己虚幻的幸福中不愿醒来,随意一掌就将那手拂向一旁,含混不清地斥道:“不要管我!”
突然一股锥心的疼痛将苏尘拽回了现实,那是刀锋入骨的刺痛,他的左肩在这一砍之下仿佛成了老树上折断的枯枝,只要轻风一吹,残枝便要落地。
左臂已经失去了知觉,无法动弹;
可是,僵硬的不只有手臂而已,他的整具身躯竟都已僵硬,仿佛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一具残留思绪的尸体。
“我...我砍伤了他?”砍伤苏尘的小个子官兵不知是喜是惊,喃喃自语道。
待他确认自己的刀真的撕裂了苏尘的身体时,他竟狂笑了起来,一边呕吐一边流泪一边大笑道:“我伤到他了,大家快杀了他!”
看到此番景象,周围原本怕地直哆嗦的官兵们的眼中竟发出一种红色的光芒,而后便饿狼扑食般冲向呆立着的苏尘。
被几近疯狂的官兵肆意劈砍着的苏尘,或许是痛感过于密集,躯体竟渐渐失去了痛觉;而后一种由外到内的痛苦悄然滋生。
这种痛又让他想起了那个她。
她姓柳,名若曦,
柳若曦,一个春风般温柔善良的女子。
“还是去道个别吧。”
背着书箱的苏尘,在柳若曦院门前徘徊良久,喃喃自语后,终于还是跨过那道高高的门槛。
谁知还未见到那个念念不忘的身影,苏尘便听到了一串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而后他就看到了那个青色的倩影,在秋千上摇曳,笑容灿烂得如同一个天真的孩子;
她依旧是那么美丽,那么动人。
不过除了她,苏尘还看到了另一个人——一个身着华服,高大英俊的青年。
那青年刀削般的面庞在望着柳若曦时,也瞬间钢铁融化似的变作了柔和的笑,温热的情。
苏尘只是呆立在门口,看着两人眼中浓情如蜜,听着二人欢声笑语。
他突然觉得好痛、好苦,就像心被撕裂后浸泡在黄连水中,从心外苦到心里的每一寸每一丝。
他的眼眶也忽然有些湿润,不过他又立刻深呼了口气,缓缓闭眼,又缓缓睁开;
他将泪又一次隐藏起来,只留下淡淡浅红的眼眶;这些年他早已习惯痛苦,他也早已习惯将悲伤一次次掩埋在心底深处。
门边突然走过两个丫鬟,叽叽喳喳道,
“那个不是大将军府的赵兴将军吗?”
“对啊,听说赵将军准备向宰相府提亲呢。”
“真是门当户对的一对啊。”
听到丫鬟们的话,苏尘的嘴角浮出一丝苦笑,轻声叹道:“你早该想到的。”
随即他收回跨进门槛的那只脚,拉紧背上沉重的书箱,转身离开了柳府。
夜,无月无风只有星。
这浩大的夜幕之上,只散落着几点寂寥的星。
寂静,这样的夜晚通常都是很宁静的,只可惜苏尘的心却不静。
客房里的油灯,苏尘已经吹灭了很久,正如屋外的黑夜,屋里也漆黑良久。
苏尘仰面躺在这张硬得如石头的床板上,他当然不嫌硌得慌,因为这种廉价客房的床他早已习惯了。
只是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柳府杂役房间的床,在被柳小姐救回去后,他一直在柳府打杂,虽是仆人,但毕竟是宰相府,那下人卧房里的床也是柔软异常。
他向左翻了个身,木板床便吱呀吱呀地响了起来。
这吱呀声使他的心更乱,他又将身子正过来,深吸一大口黑暗的空气,尝试着减慢他敲鼓般的心跳。
可是没有丝毫用处,他的脑海中的那道倩影就像黑夜中的一道星光,夜愈深愈黑,星光就愈发清晰愈发明亮。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苏尘忽然喃喃地念出这几句诗,他不由得苦笑,“现在总算明白这作诗之人的心情了”。
难道我真的喜欢上了她?他想,可是我与她仅仅见过几面而已,这就谈到喜欢未免太过突然。
但是,爱情岂非就是突然的?这世间的友情还有亲情都是需要积累的,但爱情却往往是发生在一瞬间的。
苏尘虽不懂得这个道理,但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那道青色身影已经给了他问题的答案。
然而,青色身影旁边忽然出现的俊朗青年,二者清脆的笑声却如千万根针刺在他的心头;
悲伤、无奈、痛苦、愤怒与妒忌就像江河决堤般泻入苏尘的心中,
他忽地睁开双目,黑色的双目前是阴沉凝重的夜空,他双目的黑竟化成了实质般的气体飘荡在其身周。
他起身,身子却仿佛不是自己的,愤怒与悲伤已将苏尘的心田完全霸占,那些火焰般的情绪欲把身体燃成灰烬,似乎能扑灭这火焰的只有鲜血——赵兴滚烫的鲜血!
他的意识已经模糊,只能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脚踏出了客栈,双手缠绕着股股妖异的黑气,就这样在漆黑的夜中,缓缓走向将军府。
夜更深,星光也已隐没。
夜静如死水,也如流水般悠长,小巷更长,长得苏尘都忘记自己走了多久,走了多远。
“踏踏”,整个巷子回荡着他的脚步声,如同水滴撩开了夜幕,现出层层墨的涟漪。
“哇哇——”
如巨石投入幽井,惊雷现于晴天,这刺耳的哭声忽地充满了整个小巷;
苏尘回头,发现在来时的路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半蹲着的小男孩,一个悠闲地坐在旁边的白胡子老头。
男孩不时地哭喊着,原来是他的手被卡到了一个小瓶子中,而瓶中则是一堆花花绿绿的糖果,他的手紧紧攥着一大把,咬着牙硬往外拽;
瓶口却只有一个鸡蛋大小,那男孩的手腕已被挤得通红,却说什么也不肯松手。
“你抓得愈紧,挣扎得愈厉害,就愈是卡得紧、愈是痛得厉害。”
“为什么不试试放手,不试试放松一些呢?”
忽然一个低沉而又慈祥的声音响了起来,不知是飘荡在这空间中,还是回响在苏尘的脑海中。
那股话语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似乎化成了一股风,将苏尘身周的黑气缓缓吹散,苏尘的意识竟开始重新掌控了身体,而后喃喃道:“放手,放手或许是更好的选择吧....”
等他再向那老人与孩子望去时,却发现那里只有几缕淡淡银色的月光;
不知何时月亮又挂在这夜空,而刚刚那一幕景象竟像是一场梦,一场不知是美还是噩的梦。
就在苏尘困惑自己是否梦游时,夜空之南忽然被点亮,就像天上一张巨大的黑布被点着了一个角,亮的刺眼。
苏尘定睛一看,被点燃的当然不是夜空,而是将军府,火光冲天,虽是黑夜,将军府周围却已被火焰染成白昼。
虽然将军府被烧,赵兴生死未卜,可苏尘的心仍跳得飞快,这不是因为赵兴遭殃而兴奋,而是另一种感觉——不详的预感。
将军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在半夜燃起滔天大火?赵兴现在如何?这件事和宰相府,更重要的是和柳若曦有没有关系?
苏尘的脑袋因为这些问题在飞快地思考着,而他的双腿同样也在飞快地奔跑,甚至连他自己都没发觉,他的身形化作了一道残影,本来半个时辰的路程竟只花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将军府所在的将影街。
长街空无一人,但将军府却已被官兵围成了铁蛹。
这时,一队官兵向苏尘的方向走来,苏尘一个翻身跃进了将军府旁的小巷中。
“真惨啊,没想到宏伟的将军府一夜之间就要化成灰烬了。”
“谁让他们犯了死罪。”
“唉,远臣结交近侍,这可是大忌。”
官兵队伍后面几个不断窃窃私语着。
“唉,我去撒泡尿啊。”一个瘦高的官兵向同伴招呼了一声,便向黑暗的小巷里走去。
苏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瘦高个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看着他的影子被巷子的黑暗缓缓吞噬;苏尘左手一推,右手一捂,就将瘦高个的嘴摁到了墙上。
苏尘自己都吃了一惊,自己的力气突然大得离谱,瘦高个的双脚都已离开了地面,双脚胡乱蹬弹着,双手不断撕扯苏尘的右手,但那只右手就像变成了一个铁钳,纹丝不动。
苏尘将左手缓缓放在了瘦高个的脖颈上,冷冷道:“我问什么,你答什么,若大声呼救,你马上就得死。”
瘦高个的眼中尽是恐惧,身子不住地颤抖,呜呜的声音不止,俨然已经屈服。
“将军府可有人生还?”苏尘说完,便将右手拿开。
“听...听说赵府的家臣拼死护送赵兴公子逃了出去。”瘦高个咽了口口水,断断续续道。
“这件事和宰相府可有关系?”
“宰相府..."瘦高个忽然有些犹豫,于是苏尘的左手加重了一丝力道,瘦高个立刻面色通红,眼珠开始发胀。
“老实点!”苏尘减小了力气,轻斥道。
“宰相府...也被烧了,柳家小姐...和...赵兴一起逃往朱雀门,城中守备...已经在那里...布下天罗地网了。“瘦高个大口大口地吸着气道,”我知道的...全都说了,不要...杀..."
瘦高个忽然不吭声了,那双已经失去神采的眼睛里留下的尽是难以置信。
“我一开始就没有承诺说不杀你。”原来苏尘已经将其咽喉扭断,这是他第一次杀人,左手里脉搏的跃动缓缓消逝着,他却感到隐隐的快意;他甚至觉得这才是真正的自己,于是他没有多想,只是飞身赴往朱雀门。
在遥远的火光映照下,一层淡淡的黑气从苏尘身周升起,随即又被隐匿在夜色之中。
天色未亮,夜色正浓。
朱雀门前却也亮如白昼,那是官兵们火把的光亮,密密麻麻的火把,整齐地排列在城门内,宛如一片火把的海洋。
这片火海终于迎来了它的贵宾—赵兴,赵兴驾着马,马后坐的是柳若曦,后面驾马驰来的还有五个面色凄惨的家臣。
赵兴的面色被火光映的白亮,亮得惨白;柳若曦纤细的身形更显单薄,她只是将赵兴的腰搂得更紧;而那五个家臣眼中已发出必死的光芒!
火把开始动了,缓缓地一圈圈地将赵兴一行人围住,他们显然不着急
——两百人对七人,他们实在想不出什么原因能让他们输掉。
“少将军,劝你尽早束手就擒,也少受些皮肉之苦。”朱雀门的城门领站在城门之上,高声悠悠道,他双手负在身后,望着城里的火光,似乎在欣赏一场烟火。
“我赵兴对皇上忠心耿耿,而今竟沦落至此!”赵兴仰天长叹,拉着缰绳的双手指节已经发白,咯咯的响声不断,“若今日出得京城,来日定要讨回公道!血债血偿!"
家臣们眼中光芒更甚,那是热泪的光芒,那是不甘的光芒,更是不屈的光芒!
他们不约而同地冲进了火海,齐声吼道:“愿为少主开路!”
星光,火光,刀光,血光,将黑夜织得绚烂;
刀剑铿锵,鲜血沸腾,怒斥嘶吼,将寂静撕成碎片,化作点点黑尘。
然而这血光与怒斥却几乎都来自赵兴七人,七人闯入百人战阵,就像小溪汇入江河,他们用生命激起的浪花终究要被无情吞噬。
飞蛾扑火,这个词用来形容他们似乎再恰当不过了;
然而这次的飞蛾没有自取灭亡,因为他们争取的时间,已足够一个人赶来,这个人就是苏尘。
十丈之外,苏尘便看到了被围在火光之中的柳若曦,那刻骨铭心的身影他怎能分辨不出?
苏尘用尽全力冲向人群,这一蛮撞之下,竟如陨石从天而降,硬是将包围圈扯开了一道骇人的裂口,裂口边竟只剩下四散的满身血污的官兵们,那模样就算是他们的母亲来了也未必能分辨得出。
赵兴的家臣皆已战死,眼见赵兴和柳若曦就要被擒,恰好这时从天而降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将官兵打得落花流水。
看到这突然的惨象,城门领的脸变得惨白,赵兴的脸色却因激动不已而变得红润,他拱手道:“不知侠士尊姓大名,今日承蒙搭救,他日定当重谢!”
苏尘的眼却只是直直地盯着柳若曦,赵兴急忙问道:“曦儿,你认得这位侠士?”
柳若曦的眼中先是迷惑,而后便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道:“你...你难道是苏尘?”
苏尘没想到柳若曦还会记得他的名字,本来存了一肚子的话想对她说,但如今见了面,嘴巴却像是被糊上了,怎么也张不开口。
最终,苏尘还是点了点头,对赵兴道:“没时间了,我帮你开道,你趁机带着她赶快逃出去。”
说完,苏尘身周的黑气更重,面上也显出淡淡的黑晕,而后面向城门便是一拳。
这一拳,没有一个人看到这一拳究竟是如何打出去的。
多年以后,这一拳下幸存的唯一一人——林小宝还时常神经兮兮地对周围人讲那时的情景:“我那时候尿急,就偷偷跑到城门外的一颗枫树后解手,谁知刚把裤腰带解开,就刮来一阵大风。”
说到这里他咽了口口水,接着道:“然后我竟然看到朱雀门的碎成几块飞了过来,其中一块飞向我,恰好那颗枫树够大,救了我一命,而同样飞出来的还有好多红色的布片,我不知道是不是眼花,就在这时从城里跑出来一匹马,马上载两个人,一溜烟的就不见了。”
不管林小宝对这一拳有多少夸张的成分,但苏尘确实很快将城门攻破了。
苏尘看着目瞪口呆的赵兴,淡淡道:“剩下的路就要你自己来走了。”
他又看了眼柳若曦,低声道:“好好照顾她。”而后轻轻拍了下马屁股,马便如离弦之箭窜出城门。
迎面而来的冷风将柳若曦从震惊中拉回现实,她忽然转头,望着那个渐渐变小的淡红身影,喊道:“保重——”
“保重...保重..保."苏尘终于完全失去了知觉,只是喃喃念着这二字。
而后他便看到自己整个身体在缓缓上升,听到周围的喧嚣吵闹不止,仿佛是在欢呼——欢呼他的死亡。
苏尘意识消失的瞬间,整个世界忽然静止了。
地上鲜红的血似乎凝固般不再流淌,城门里欢呼的官兵忽然没有了声音,城外秋风卷起的枫叶也呆呆定在了半空中,刚撒完尿的林小宝两只手就停在提起裤子的刹那。
所有一切都停滞了,除了城墙上的一个人——白胡子老头。
老头环顾了整个血腥的战场,长叹一声:“总算是结束了。”而后便消失在空中,世界也重归喧嚣。
二、尘与曦
苏尘醒来,发现自己在一间朴素的小木屋里,屋内一床一桌两椅。
老头刚拿起一杯热气腾腾的茶,看到苏尘摇摇晃晃地下床,急忙上前搀扶。
苏尘仍有些迷糊,刚想问问眼前这个老人家,谁知老人家对着他就参拜行礼,他连忙想扶起老人家,但差点把自己摔在地上。
老头露出不安的神情,连忙将苏尘扶到椅上,恭敬道:“上仙刚刚渡劫完毕,身体比较虚弱,还是多加休息为妙。”
“上仙?老人家您在说什么?”苏尘单手抚着额头,疑惑道:“我怎么一点都听不懂,而且我本应死去才是。”
“上仙不必着急。”老人说着,手中便出现了一面镜子,镜子的镶边不知是何种材质,只是光彩四溢,其中的花纹似神似魔,似龙似鹤,流转不止;镜面亦非光滑,而是一个黑漆漆深不见底的漩涡。
“上仙,此乃时间之镜,上仙可从其中看到自己的过去。”老头道,“看了后,用不了多久您就能恢复记忆了。”
时间之境?苏尘还在疑惑,眼睛刚看向那镜中的漩涡,便觉一阵天旋地转。
而后映入眼帘的是无尽黑暗中一点摇曳的光,那是一根燃烧的树枝,残枝将尽,微火将熄;
终于柴火尽,光明逝,黑暗生,整个空间被黑暗充斥地一丝不剩。
枯枝燃尽,剩下灰白色的余尘,恰时,东方升起了第一缕阳光,阳光将天地间第一抹温热与光明洒在这灰烬之上。
烟起,星火生,火光重现。那灰烬竟化成人形,那面孔分明就是苏尘!
而后一个声音响起:“三百三十年了,你终于修成人形,此乃天地之德。仙界之门将开,你可以选择是否渡劫成仙。”
“成...仙?”那道寂寥的身影沉思良久,而后用不太熟练的嘴断断续续道,“成仙后我...能再见到...那缕光吗?”
“那乃是太阳女神——曦洒下的神辉,这谁都无法预料。”
“太阳...女神,曦?”听到这个名字,他似乎又感到那光的温度,于是他激动地道:“我愿渡劫。”
四九雷劫,
山石崩坏,草木皆碎,道道白色雷电如刺直劈而下,
苏尘,血溅,麻痹,晕厥在地。
九九雷劫,
天地色变,滚滚紫雷,如龙如虎,咆哮而来,
苏尘,四肢分离,意识模糊间,仅仅抱着一丝对那光芒的执念,终得以再次焕发生机。
第五百二十年,
仙劫之门大开,此乃轮回欲劫,欲获仙格,必渡此劫。
……
苏尘从那些惊人的回忆中恢复平静时,已近黄昏。
木屋在山脚,山腰有落日,落日余晖将深秋的黄叶映的发亮,就像一张山林风光画卷,不过这画的墨不是黑色,而是乃是淡黄与浅红的混合。
三、不是结局的结局
屋外,翠红枫树下。
“你为何要救我?”苏尘问道,“按照轮回劫的规则,我若杀了赵兴,必然又会陷入轮回,但是为何你要帮我打破轮回?”
“我只是稍稍提醒了上仙一次而已。”老人悠悠道,“说到底,这轮回打破还是在于上仙本身。”
“我?”苏尘怔住,又喃喃道,“难道我真的放弃了所谓的爱吗?”
“有时放手反而更也是一种爱。”
“是吗?老人家,那您当年是如何抉择的呢?”
听到这个问题,老人静静眺望着远方的山景,那深邃的眼波里似乎不只包含了高山、落日、枫林,更像是容纳了无尽世界,还有一丝淡淡的莫名情绪;
究竟是什么?
悲伤,是了,就是悲伤。
“我选择了放弃。”他缓缓道,“放弃成仙。”
“怎么会?”苏尘吃了一惊,“那您现在为何还在此地?”
“散仙,我主动请留守护此地。”老人仍望着泛黄的山林,”一百年,我在轮回欲劫中被困一百年,经历了整整五十一次与她的生离死别。”
当年的自己——是如此执着啊,然而造化总是弄人;
一次次地渡劫失败后,他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成仙必先绝情弃欲;
可是,他为何寻求仙道?难道不就是为了再次看到她那灿烂的笑颜?
终于,他只有选择放弃,选择将她的笑颜永存心中。
苏尘能够放下自己的执念吗?
为了见到她,而选择放弃爱她,他能做到吗?
老人不知道,望着苏尘远去的背影,老人不知他将去往何方,归往何处。
甚至连苏尘自己也不知道,他只觉得好像做了一场大梦,仍是迷迷糊糊,分不清何为真实,何为虚幻。
一阵秋风忽起,拂过苏尘疲倦的面庞,踏上这山间的小径,卷起了片片红叶;
其中一片在空中飞舞良久,在晨光下宛如一个红色的精灵,在秋风的歌声中,旋转跳跃。
终于,秋风远去,红叶落地。
苏尘仿佛看得痴了,是不是因为他就像那片红叶,柳若曦就像那阵秋风?
良久,苏尘又开始向前走,到一条小溪边时,他停住,
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他缓缓蹲下,用嶙峋的双手捧起清澈温凉的溪水,水滴从指缝间丝丝滑落;
待他将其抹上面庞时,仅仅剩下些许水珠,但溪水的温凉仍在,清澈仍在,仍能带走微尘,不留一丝痕迹。
等又一次秋风拂过这条小溪时,苏尘已经不在这里;
就像芬芳消散在秋风中,就像水滴融入江河去,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到了哪里。
图片来自网络 侵删很久很久之后,这片广袤大地上的人们,口耳相传着一个古老的传说:
——很久很久之前,有一粒微尘恋上了天边那第一缕阳光;
——从此,他便憎恶黑暗,渴望黎明;
——然而,当黎明出现时,他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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