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从寒冬呼啸而过，我裹上厚重的衣裳，手心捧起晶莹的雪花，凝望凄楚的山峦，眼中不禁泛起泪光。
早年间，一位女孩，经常于我所在的这片土地上漫步。她名叫金芝，长相优越，身材苗条纤细，皮肤白嫩光滑，似一缕雪白的轻纱。生性冷淡，寡言少语，双眸的漠然透露着对世界的厌恶。
在她上书堂时，心智成熟过快，异于旁人的峻冷散于她面容。唯一同龄人相似的是她也交了位形影不离的友人。那位友人名绿妞，天性乐观开朗，似骄阳般明媚。怎奈面庞浮肿，腰粗脚达，又喜穿艳丽的服饰，成了他人讥笑和诟病的对象。但她在被戏谑时，仍以笑脸相迎，她似不知他们用心险恶一样，脱口而出：“绿妞穿艳衣，正是她之心！”
因为家庭贫困，金芝在读了两年后便退出了学堂，着手身边的家事。金芝不曾知道她的父亲何许人也，家中唯有一个天性放荡的母亲。是村头里出了名的妓女，每夜将不同的男人领回家里。金芝每次都看着这些男人是如何一件件撕开母亲的衣服，尽情纵乐着。待他们享受完后，母亲那妩媚的脸上就会被扔下一笔钱财。金芝痛恨母亲的所作所为，在她眼里家庭的黑暗笼罩着她的生活。
绿妞也因金芝的离开，退出了学堂，开始辅导邻里的小孩。她们俩人在那时创造了一个只属于她们的世界。午后，她们会到英龙潭边作画。金芝拿起画笔，在纸张上一笔一笔勾勒出绿妞的容貌。金芝总会在不同画作中添一个不大不小的光斑，然后故作神秘道：
“绿妞，这每一个光斑是我望向你的每一次悸动。”
而绿妞总以傻笑相迎着这令她难以捉摸的话术。
黄昏之际，她们会前往山峦。夏日炎炎，穿着凉快的衣裳，肆意奔跑于山谷上，畅游于溪流间。春秋时节，她们相互依偎着，金芝念起海子的诗歌：
“从明天开始，我要做个幸福的人！”
“绿妞，你看写道多好啊！存在希冀的文字背后确实无望的悲叹。他说是从明天开始，可每一个明天的到来，都将成为今天，而新的明天又将于生命中无限地绵延着，通往幸福的路径终无尽头啊！”
“金芝，何必苦恼讷。明日之愁，放于明日。当下是绝美的山坡，花蕊的绽放，这眼前一切不就是生命的幸福吗？此刻，我们也许早已通达那条道路了吧。”
……
漫天飞雪的寒冬，是她们感情之火的燃烧时际。冷风搜刮着山峦，她们挽手跳起舞蹈，温热的面庞相互擦碰着，内心的情愫悄然而生。
于是，在一个黄昏中，金芝亲吻了绿妞的脸颊，绿妞泛起红晕，支支吾吾讲了两句听不清的话，没等她再开口，金芝便亲吻了她的嘴唇。然后，便迅速跑开，少见的蹦蹦跳跳地向山的另一头走去，不时回头招呼绿妞跟上。绿妞却似冻土凝固在了原地，呆呆地直望金芝远去的身影，她感觉自己好似看见了一位落入凡间的天使，向着金光走去，而白翅再度于万芒下展开。
她们登上山顶，相互依靠着，金芝温婉的吟诗声回荡于旷野之中。
她念道：“新生的光辉啊！
是你撕破了我的黑夜。
这凄悲的世界，
唯你赠予我朝阳晓露！
我愿让我的躯体，
为你而存！
让我的灵魂，
为你而生！”
旁际的绿妞也不知是否意会，只是直勾勾的看着金芝，眼眸的温良溢出了山野。
天边的夕阳垂暮，一群飞燕在余晖中留下一道划痕，金芝回想起过往的岁月，绿妞的脸蛋映照在她的记忆中，以前的点滴流转于她的脑海，她觉得绿妞的出现让她的生活有了具象，正似她作下的诗歌那般让自己的灵魂第一次于朝阳下屹立着。她望向郁郁葱葱的大树，闻着绿妞秀发的芳香，泪水滴在了残存的日光下。那一刻，她诚觉世事皆可原谅。
四季于年轮中更迭，她们的岁月流淌到了最美好的时际。在金芝即将踏入成年前日，绿妞赠送了一条洁白的长裙于她。金芝好是喜欢，匆匆换上，在家里的妆镜前走来走去，脸上的笑容洋溢着整个房屋。她兴致勃勃地跑去镇上，口袋里揣着自己为数不多的零钱闲逛着这个平常不曾触及的地方。她驻留于一个书店门前。她轻轻推门而入，眼光被一本名《达洛维夫人》的书籍吸引。她径直走去，擦了擦双手，怀着期许的神色翻阅起来。
她仿若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神思由乡村流向了伦敦的上空。她感到自己身上的种种在达洛维夫人身上可以寻觅。她不知自己是达洛维夫人的缩影，还是于同一片天宇下，女性的缩影。那在尖刀下残存的痛苦相连着她和达洛维夫人，而向上而生的勇气都源自于一份爱意。这份爱意让她们两个在这漆黑的深海世界中体会到光与热的交融。她读着，泪腺的雨滴顺着面庞款款而下。
午后的烈阳刺痛着金芝的肌肤，她将书籍收起，支付了费用给老板后，走向那屡屡金光中残留的阴影处。
等金芝回到住宅时，母亲正和一位衣装革履的男人在房间缠绵。本难得的舒心，被顿时涌上的昏暗记忆所吞没。她不再看向厌恶的母亲，与平常般顾自地摆弄起自己的事情。没曾想，那位男人却盯上了亭亭玉立的金芝，他渴望享受金芝那稚嫩的肉体。男人拉起母亲的手，将脸贴近，在耳边喃喃低语了几句。母亲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站起身，向金芝走去。金芝有些许茫然，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母亲见状，笑眼盈盈地喊着金芝，让她往自己这边过来。
金芝看母亲那奇怪的模样，心里不禁多了丝恐慌。她喊道：“不要过来！”
男人见金芝有所察觉，便从房间走出，捏捏嗓子，故作姿态道：
“孩子，我听闻你和你母亲的苦难生活。虽说你的母亲是妓女，但她也是为了你们的生活，才选择了这份难堪的职业。我今天来是想帮助你们母子改善生活的，你过来让叔叔瞧瞧，不用害怕，叔叔是好人勒！”
金芝看着男人贪婪的目光在自己肉体上来回扫荡着，便转身向门外跑出。无奈，她没看到门前的一颗石子，被其绊倒，狠狠地摔在了地面上。母亲连忙上前将金芝死死按住，呼喊男人快来享受他的美人。男人舔舔嘴唇，脱下金芝的白色长裙，用下体肆意地擦碰金芝，内心的欲火愈来愈强烈，似走兽般疯狂地吸允着金芝。金芝大声尖叫起来，双眼中的怒焰喷薄而出，她竭力抵抗，却被自己的生母用双手死死锁住。男人狂笑起来，感叹金芝的肉体是如此地美妙，不时赞扬金芝母亲的得力相助。伴随呐喊被冷血的亲情所吞没，金芝绝望地看着母亲毫无波澜的表情，声息渐微，恨意十足的泪滴落在了那冰寒的房屋内。
待男人燃烧完欲火后，他提起裤子，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往金芝赤裸的躯体扔去，笑道：“叔叔要兑现承诺咯，都和你说了叔叔不是坏人嘛！下次叔叔还来，好不好？帮助你们母女的生活有更好的着落！”说完，他便大摇大摆地向门前走去，哼着小曲儿，感叹美的不可方物的金芝是如此滋润。
母亲捧起那如她生命般重要的钱财，喜悦的神色溢出面庞，她将里面的几张留给金芝后，便急忙赶去她热爱的赌场上还曾欠下的债款。
地板上的金芝毫无声息地呆呆望着上空，白色长裙如皱纸般不堪，裙边的花纹被撕去了一处，残留的爱液在她身上凝固。泪痕布满了苍白的面目，她于这无垠的黑暗中沉寂着，感到自己似融化的雪花，晶莹的魂魄在烈火中泯灭，不再富有生命，仅存一具肮脏的尸骨。
黄昏再度降临，金芝看向屋外，她想起在山峦中等待自己的绿妞。起身将白裙穿上，整理了散乱的头发，无神地走在去往山峦的路上。
绿妞见到了缓缓而至的金芝，兴奋地朝她奔去，用身体紧紧抱住了金芝，喊道：
“美丽的蝴蝶，你可算飞来了！我可想念你了！受你影响，我也开始读诗。有一首我很喜欢！我给你念念
风笛
我不知何时是昼，
何时是夜。
只知你何时而来，
何时而走。
风间的温良，
是你的赠予。
寒冬的烛火，
是你的热忱。
大雨滂沱下，
我没有撑伞。
只因这是你的泪滴，
手边的长笛吹扬，
思念也便化作了草蛇，
游走在你的森林。
金芝凝视着眼里放光的绿妞，心中的思绪纷扰不断。她感到自己的黑暗荒芜不再能受到绿妞的明媚生息所照亮。她拉起绿妞的手，五指相扣，吻了吻绿妞的前额，说：
“这首诗真棒，意象用的如此之妙！晦涩的，阴暗的思念正如在潮湿的从里爬行的草蛇那般！绿妞，让我们的草蛇来跳一支舞吧。”
话音刚落，她与绿妞挽手跳起那支属于她们的舞曲，在她们心中，这首舞曲正是象征着自由与真爱，她们翩翩而起，水灵的眼眸相互注视着。金芝感到内心的奔流愈演愈烈，泪水止不住地流下。绿妞见状用手将其擦去，用温热的嘴唇贴上金芝，说道：
“金芝，我一直会是你的明月哦。请记得在那数不清的黑夜中迷路时，要抬头仰望那片我为你留下的亮光！”
金芝听着绿妞的嗓音，停止了哭泣。欣慰地看向绿妞赤诚的双目，说道：
“谢谢你，绿妞。我想今天为你再画一幅画，你可以帮我到山下买点颜料和一张画布好么？出门过于匆忙，忘记带了。”
绿妞应声回答了好，亲吻了一下金芝的脸颊后，便匆匆向山下跑去。待绿妞走远，金芝来到崖边。仰望起黄昏的余晖，似乎正映她内心中残存的微光。她看了眼绿妞渐逐隐去的身影，明白自己终无法于朝阳下生长。她不愿失去这份微光，于是，纵身一跃，与夕阳化作了一体，用仅存的火苗，为生命的苍凉残照最后一次布散烈烈朝晖。
当绿妞捧起颜料蹦跳地回去山峦时，一滩血迹挡住了她的去路。她走近一看，一袭白裙上沾满了鲜血，她将其翻过来，金芝的面容出现于眼前。她托起金芝的脸庞，不可置信地寻觅着金芝的呼吸，却看到了裙角上被撕坏的花纹。她愣在了原地，躯体于风中战栗着。稍过半晌，绿妞将金芝的裙角撕下，贴在了那张空白的画布上，默言的眼泪融汇于斑斓的颜料中，她始终没有哀嚎，只是静静地凝望着画布上被撕烂的裙角，抱住金芝的尸体，一直待到了择日黎明的破晓。
据闻，在金芝死后的第二天，天空下起大雨，将血迹冲刷而走。绿妞也不再穿起鲜艳的服饰，独自坐在房间呆望那幅贴着裙角的画作失神，沉默寡言成了她生活的一切。
于是，在冬天第一场初雪降临时，绿妞伴随秋风的退散，消失在这片她曾爱得深沉的土地上。有人说，她要去追寻金芝了；有人说，她换了身份，隐匿于无人知晓的地方。但她们的爱意和故事却恒久地存留在这片山峦中。
2022年9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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