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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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我爱你】

“老张头啊，桂花开了，你去给我采几朵吧。——还有，你烧完柴火后一定要记得扑灭地上的红炭，空调定时最好是一个小时，洗完衣服不要直接挂，先铺平褶皱，不然容易变形，掉在地板上的米粒要及时清理，不然容易招来蚂蚁，家里那只老鼠抓住了吗？你总是这样，放些纸板给它吃，它越长越大吓坏我怎么办，把东西都搬出来，留个地板给它啃就好。老张头，你还在听吗？”

屋外的三轮车还在不甘地呜咽着，老李升起了给她喂饭的念头，用手将粘在皮肤上的衬衫拉起，随后拿起手帕抹了下差点掉到饭里的汗珠，看着面前仍然木讷着的妇人，挥手赶走了匍匐在她身上的苍蝇，把饭碗放在了桌上，然后再次不厌其烦地再次跟她说着那些已经重复过很多次的话。

“老婆子，现在是七月了，桂花还没有开，家里现在用的是煤气，空调几年前就坏了，衣服不是揉着洗的，用的洗衣机。还有，喂你的，是面条，北方没水稻，家里早就有猫，没有老鼠，还有，你姓张，我叫你张婆子，我姓李，你叫我老李头。”

老李看着眼前的妇人，她的双目无神，只是自顾自地说着那段话。

“老张头，桂花开了，你去给我采几朵吧。”

老李好久没有得到过她的答复了，到底还记得什么，恐怕她自己也不知道。好在她还记得几十年来熟悉的称谓，只是有时会把他俩的姓弄反，不过已经很不错了，至少在她的这段时光里，老李还是那个老李头，张婆子还没有忘记老李头。

“张婆子，现在是七月了，桂花还没有开。快吃饭吧，我知道你不会感觉到饿，不过还是得吃一点。我做了你最爱吃的绿豆角，我们一起种的。”

老李一勺一勺地将豆角焖面送到她的嘴中，而她一直注视着面前的这个男人，仿佛想要努力地记住他的样子。

好不容易一碗面条下肚，老李擦了擦头上的汗珠，他还很忙，还有一些货物要拉，老李把她安顿好后，为她盖上被子，点上一支檀香，轻轻地关上了门。

烈日当空，气温再次回升，老李才拉了两车货，头上就已经布满了豆大的汗珠，单轮车左摇右晃地发出刺耳的声响，水杯还忘在了家里，单轮车如果有听觉，听到最多的就是叹息声。还有五车货要拉，张婆子的药暂时还不能断。

老李开着对他有意见的三轮车回到家门，赶紧凑到了饮水机旁把水往嘴里灌，三轮车的怨气还没有退散，轰鸣直到老李瘫倒在沙发才停止，张婆子在沙发上默默地看着这些，她的眼眸还是那样的无神且空洞。

“老李头，桂花开了，你去帮我采几朵吧。”

这次老李没有搭理她，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张婆子艰难地移动身子，想用衣袖为他擦去汗珠，立马就被老李一把拦住了。

“很脏的。”老李说，而又忽然笑了一声，“老婆子，你还会关心我呢，来，我扶你回房休息。”

她并没有动，也没有回答，只是继续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默不作声。

老李进房一看，一股恶臭扑面而来，狼藉的场面让他一时间不知所措。

张婆子，我有没有喂你吃药？他问。依旧没有回声，老李打开窗户通风，看起来今晚屋里是没办法睡了，他将凉席清洗干净，然后平铺在地上，看着罪魁祸首躺在沙发上茫然地看着他，那是他最爱的人，但是他现在却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张婆子，你能回答我的话吗，就当是陪我聊聊天，哪怕就一个好字。”

她始终没有回答，就像是复读机一样重复着。

“老李头，桂花开了，你去帮我采几朵吧。”

老李把药混在粥里喂给她吃，她还是像往常一样，只是凝视着老李的面庞。老李为她整好头上的碎发，苍白无力的发丝也随之飘落在地。

老李叹了一口气，从桌上拿出一块膏药贴在腰部，他也老了，繁重的货物他已经很难负担得起，偶尔也会腰疼，都是些老毛病了。

摆在桌上的资料他查过了，旁边还有他那已经生锈的老花镜，他的脸上露出难色，仿佛跟几年前说“只是老了记性差而已”的不是同一个人。其实，他只是在安慰自己，老李并不想接受这个事实。他也从未想过，那个曾经陪伴自己半辈子的人，竟然要带着一具空壳离开他。

儿子出息呀，已经到大城市打拼了，听说最近已经谈了个女朋友，还是个洋妞，而老李拿起电话到嘴边的话语却说不出去。

转头看见张婆子此刻体态臃肿的样子，老李也会联想到几十年前的她，与现在差别很大，那时的她风采依旧，手艺独到，眼睛也明亮，老李现在身上穿的，就是张婆子为他缝补多次的衬衣。

而此刻……老李不知道如何去形容，岁月是把杀猪刀，这句话是对的，至于到底怎么形容张婆子的变化，他也摸不定主意，有点学问也尽数忘完了，他老了，他真的老了。

老李躺在张婆子身边，把手帕垫在她嘴边，此刻老李只希望能醒来看见朝霞，而不是醒来感到想要排泄的冲动。

一夜无梦，老李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与享受，只是身旁的人消失不见了，老李顿时就慌了，刚踏出门外就看见了张婆子依偎在墙壁上，手中还拿着灌满水的矿泉水瓶，仔细看有沉淀，应该是在自来水管前接的。

不管怎么样，老李看到张婆子没有乱跑就安心了，张婆子不识路，平时连厕所也找不到，老李在家里视线范围内只要没有老婆子都会惊慌，这似乎已经成为了一种惯性，这几年来，一直如此。

简单地吃了点早饭，喂给张婆子一点药后，老李开着那辆对他极不情愿的三轮出发，三轮十分恼火啊，连点两次火都先扬后抑地熄灭了，直到第三次才轰隆隆地响起来，浓烈的汽油味正宣告着它的不满。

或许是走得太过匆忙，还是被汽油味呛到喉咙，老李今天竟然忘记把门上锁，他是在半路想起这件事的，不过以往，张婆子不会轻易乱走，门上的那道旋转锁她也难以弄开，于是，老李把这事抛到了脑后，他心里只想着张婆子下个月的药该如何有钱买到才好。

半天的工作，老李就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汗水浸透了衬衫，流到老李的眼睛里，疼得他睁不开眼睛。过了会，老李刚能看清东西，就赶紧又发动三轮回家，家里张婆子还等着他。

到了家门口，老李才彻底傻了眼，门是开的，屋内没有张婆子的身影，旋转锁的旁边有很多划痕，很显然是张婆子弄的，她到底要干嘛？老李没时间思考了，他赶紧转向，差点栽到了小沟里，挨家挨户地问，可是大家都没有出门，压根没人看到张婆子。老李急了，彻彻底底地急了，他跑遍村里的每一处发问，三轮车的螺丝脱落几个，他却丝毫不关心，只是扯着嘶哑的喉咙喊。

“张婆子哎，你在哪里——有没有人看见咯张婆子——四关村老李哩张婆子——”

村里人大都互相认识，最近农闲，大家都闲着不出门，更别提去记一个老人了，大家都表示一丝同情，老李感到了一丝绝望，他啪啪两下就打在自己脸上，咒骂自己不关门，他坐在路旁石凳上想，就是想不通为什么。

张婆子怎么可能会开那样的锁呢？她明明连压门把手都不会呀。

出去赶集回来的老王从没看过老李这个模样，忙问发生了什么。

刚听没几句，老王一下就凑近说：“我看市集有个老人，拿着瓶水瞎逛，开始我还没仔细看，那是你家张婆子吗？怎么成那个样子了？”

老李没空回答老王的问题，他隐约记得早上张婆子是拿着一瓶水的，老李一拍脑袋，把那三轮车的速度开到四十迈，想想老李活了快七十年，从来没违反交通规则，但这次，老李一下闯了两个红绿灯，好在没发生什么事故。

到了市集，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老李不放过每一处角落，张婆子体力不好，不可能长时间站立，他就用高度近视的眼睛仔细地盯下方的东西，如果不是因为人多，估计一些小女孩就要高喊“变态”了。终于在拐角处的墙边找到了蹲着的张婆子，她此刻正蹲坐在地，路人闻着恶臭都传来了鄙夷的目光，老李看见她，把她拉起来就开始骂，而她手里，紧紧地攥着那瓶用自来水灌的“农夫山泉”，不管老李怎么拽她她都不撒手，老李只好抓着她手里的矿泉水带她回家。

三轮车是没法骑了，它不堪重负终于报废了 ，再也不用受老李不规范使用的气了。老李只能带着张婆子慢慢地过马路，就像年轻时他带着她回家见父母一样，轻柔而平和地走着。

谁知到了家，张婆子还是不松手，瓶子已经被她捏得变形，里面的水也流出许多。

老李本就在气头上，就一把把水瓶给夺过来，张婆子本来空洞的眼神突然活了，变得激动起来她去抢老李手中的东西，一边抢还一边喊着：“水……水……老张头……”

老李只好把水给她，她拿到水的那一刻激动就消失了，老李只好对她说不能出门，在家好好休息，然而张婆子不理他，就像从前一样，也不知道她到底听没听见。

老李生气了，又把水夺了过去，这仿佛就是一个开关，张婆子的注意力全在这瓶水上。

“水……水……老张头要喝水……老张头太累……要水……”

老李的眼眶湿润了，原来张婆子费尽心机弄开大门到处跑就是因为昨天太累的样子被看见了，想要给他送水，她的指头上还有血迹，想必是刮门时划伤的。

老李看她太过于激动，只好把水还给她，但也不能一直让她握着瓶子吧，老李还要给她包扎伤口，这也不是个办法。

老李又去接了一瓶新水，替换了张婆子手中的旧水，然后在张婆子的视线下把新水喝光，还打了个响嗝。

张婆子，好像是想说什么的，应该是有什么表情的，但是她表达不出来，就好像她的灵魂被束缚了一般，只能看着老李，就只是静静地看着。

而老李，读懂了她的目光。

“老张头，桂花开了，你去给我采几朵吧。”

老李最近很高兴，张婆子能自己解决一些小问题了，可以很快地打开旋转锁大门，甚至好像拥有了学习能力，只不过她还是不会说话，记性还是那么差，她不知道今天是几号，不知道刚刚吃过什么，有时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只是说着一些关于过去的话，还有，时不时就会对老李说：“老李头，桂花开了，你去帮我采几朵吧。”

但是现在才七月份，桂花只是生出了绿色的小芽，倒也奇怪，张婆子虽然记性不好，但是能分清桂花和桂花芽的区别，这大概是由于村上有桂花园吧。

自从上次张婆子离家之后，老李再也不敢将她一个人留在家里。

出门劳作的时候，也总会把张婆子带在身边，老李松土，张婆子就在树下乘凉。年轻时的他们，老李在前面松土，张婆子就会在后面浇上水，偶尔粘上泥，还会抹在老李的脊背上，那时老李的背不像这样弯，它挺住了这个家庭，然而现在老李已经挺不住这一桶水了。

老李总会在抬水后跟张婆子一起坐着，聊些有的没的，老李一直希望，张婆子能够像原来一样，在他背后打趣，用欢朗的笑声扫空疲惫，可是这些到现在都成了奢望。

老李不经意间露出的疲惫，却都被张婆子看在眼底。

老李午休时，她会偷偷跑到田地工作，给水壶添上水，又或是搓搓衣服。老李疑惑之余又感到欣慰，看起来张婆子的病是在慢慢地变好，或许那些资料上写着的“不能治愈”是假的，反正老李一直相信奇迹。

他期待有一天，张婆子能开口跟他说话，就像以前那样，聊聊过往，放下未来与现在，聊聊他们那些美好的回忆。

然而，命运并没有给予这样的机会。

老李还记得，张婆子倒在田地的那天，天很阴，明明是最适合劳作的天气，张婆子却倒下了，水桶倒下去，浸湿了一大片土地，张婆子瘫倒在地，也砸在老李的心上。

三轮已经坏了，老李从杂物间把那辆破旧不堪的自行车拿出了，直到第一脚蹬在上面的时候，才发现链条已经坏掉了。老李跑向老王家，把老王家里的那辆自行车借过来用，张婆子没法坐起，老李就把她捆在自己身上，村口有个长长的斜坡，老李实在蹬不动，自行车向下滑落，老李直接从车上跳了下来，自行车掉到了沟里，还好张婆子没事，只是自己的关节磕得红肿而已。

计程车的司机是个憨厚大叔，看到这个样子也是很拼命地开车，看到张婆子难以呼吸的样子，便问老李是怎么回事，老李呜咽着告诉了他。

“唉，这个病没法治呀，我妈也是这个病，到后面什么都不知道了，连我的小名都喊不全，人刚生和将死其实状态都差不多，只不过一个代表希望，一个代表终结而已。”司机说完，又开始认真开车，提高了车速，顺便无视几个红绿灯。

老李背着张婆子就往急诊室跑去，因为磕到了只能一边跑一边喊，几个护士出来了，把张婆子带去抢救，老李本想跟上去，然而却被挡住。

“家属人员，先去挂号缴费。”

老李心都寒了，这最近都没有出去做工，家里庄稼还没有收成，根本拿不出来一分钱，只能挂个号后坐在长椅上干着急。

他颤颤巍巍地拿起电话，好在一会就通了，他听见一些交谈声，听不明白，不知道是什么语言，电话那边传来催促，老李小声地说：“那个，儿子啊，你妈她……身体不太行了，现在在医院等着缴费呢。爸想跟你借些钱，等到地里玉米收了就还给你，你看行吗？”

儿子连忙回答：“爸，您先别急，现在医学很发达，一会我给您打钱啊……我这有会，先挂了。”儿子其实很孝顺，就是太忙，每月打的钱其实足够他俩安度晚年了。

老李终于安心下来，看着抢救室前的灯光慢慢变成绿色，疲惫的他靠在长椅上打起盹来。

是医生把老李叫起来的，好像有什么事情要交代他，但是他很累，听不清个大概，只听见了“阿尔兹海默症”“晚期”等陌生而冷淡的词汇。老李进到病房里，张婆子正躺在病床上，她的眼睛看不出来是否闭合，仿佛睁开眼睛就会感到疲惫。她看见老李走向她，想抬起手来，却做不到，老李知道她没有什么力气，就依偎在她身边握紧她的手，冰凉而粗糙。

“老李头，桂花开了，你去帮我采几朵吧。”

老李哭了，强忍住眼泪，一边点头一边说：“走，张婆子，咱们回家，我给你摘桂花，我们回家。”

老李推掉了所有工作，婉拒了所有事情，狠心下决定卖了那块陪他到老的土地，买了只年轻时就想要养的鸽子，种了很多需要精心呵护的美丽的花，还陪着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阳光明媚时，老李会打开她最爱的《小城往事》给她念，当然，故事的主人公换成了他们二人，她的情绪捉摸不透，有时她会在老李换气时哈哈大笑，会在老李兴致盎然讲话时落泪，不管怎么样，张婆子一直没有说过话，即便如此，她的笑容也会让老李很开心，尽管脸庞没有了姑娘的水润，像撕扯过的干枯的落叶，但老李乐此不疲。

雨季总是打雷，会把张婆子吓得蜷缩在墙边，老李就把窗帘加长，做了个棉花耳塞给她戴上，在闪电劈下时捂住她的耳朵。鸽子总用胸膛蹭她的脸，还总是飞出围墙衔来蚯蚓和毛虫放到她的前边，然后在张婆子面前大快朵颐。

满树金黄细小的花儿，点缀着红叶娇艳的季节，在那浓郁的芳香中，老李来到了这片桂花园，不知不觉中，桂花已经长得这么艳丽了，他拿出买菜的篮子，摘下一朵朵芳香四溢的花骨朵，哼着小曲回到了家，张婆子整天念叨的桂花，他终于采来了。

他还没推开客厅门，张婆子就出来迎接他，接过了他手中的菜篮，用玻璃杯给老李接了一杯温开水，接着将桂花从菜篮里一朵朵地挑出来，丝毫没有感觉到老李诧异的目光。

“张婆子？你怎么了？”

“当然要给老李头做桂花糕啊。”

老李赶紧摸摸她的头，发现没事，然后去看了看桌上的药瓶，药也少了。老李盯着张婆子使劲看，却也看不出来一点异常。

“别瞅了，来，帮我和面。”

老李看着她双眸明亮的样子，感到十分惊奇，明明出门前张婆子还是那副麻木的模样，而现在她的手正伶俐地挥舞着，摘掉那些残叶和败花。

老李笑了，擀面杖也滚动得更快了一点，他望着张婆子认真的样子痴痴地笑着。不过他也不敢让张婆子太过于劳累，过一会就把张婆子扶进卧室，虽然张婆子还想继续干活，不过老李可劲拦着她，张婆子只能在卧室里躺着，老李直到看见她闭上眼睛才离开。

老李心情高兴，面也和的得劲，他又出门摘来一点桂花，想到明天就能吃到张婆子做的桂花糕，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自从三年前张婆子患上这病，就再也没尝过她的手艺，还记得遇见她时，就在那片桂花园，路途劳累，肚里饥渴，看见路旁的篮子里有桂花糕，就三下五除二地塞进嘴里，只是不巧被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发现了，她坐在地上手足无措地哭起来。

“阿妈说了，桂花糕都是做给心爱的人吃的，你竟然偷吃我的桂花糕……”

……

那时，战争结束，一切生机向荣，比起自然，他还是更喜欢面前活泼的小女孩，蹲在地上手足无措的样子。

老李抱着张婆子，做了一个甜甜的梦。

醒来时，他发现怀里的人不见了，老李神经很敏感，出门去找，却发现桌上摆着好多菜，都是他爱吃的口味，香喷喷的桂花糕摆放在正中间，香味传入脑海，沁人心脾。老李转头一看，张婆子正端着碗，与他对视，甜蜜地笑着，如同很多年前一样，也是这副场面。

老李胃口大开，他毕竟好久没有吃过张婆子做的饭了，狼吞虎咽的样子引得张婆子不住的发笑，而张婆子似乎没有胃口，什么也没有吃，只是看着老李大快朵颐的样子，努力地记住面前这个老人的样子。

“吃完饭，我们去桂花园走走吧。”张婆子说。

老李立马答应了，不过有一个条件，就是他要背着张婆子，张婆子身体不好，饭也没怎么吃，老李都看在眼中。

老李背着张婆子在桂花园里漫步，他很开心，倒不是因为味蕾的满足与嗅到的芳香，更多的是心灵的慰藉，一切都在慢慢变好，张婆子肯定也会回到以前的模样。

人老了，总习惯回忆过去。在没有遇到张婆子前，老李是不同意这个说法的。不过现在，一切的联想都会集中在一个角色上，以前看到桂花，嘴中并不会有唾液打转，心底更不会感到温暖，老李觉得这种感觉很奇怪，十分奇怪，怪到说不出口，有点羞于启齿的样子。

“老李头，那朵花很好看，你摘下来送我吧。”张婆子的声音很小，不过老李听清了，他看到了那朵特别显眼的花，生在高处，绽放璀璨的同时也会很危险，老李答应了。把张婆子轻轻地放在树旁的地上，然后爬上树去摘那朵最漂亮的桂花。在树上的他看见了闭着眼睛的她，应该是太累了吧，老李想，于是转头握住另一支树杈。

那并不是疲倦，而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

老李踩断了一根树枝差点跌落下去，还好一阵风吹了过来托住他一下，他奋力一跃，终于摘到了那朵最漂亮的花。

待他下树看见张婆子时，她的身体已经渐凉了，但她手中的桂花糕依旧温热。后知后觉的老李此刻才知道那种奇怪的感觉到底是什么，但是已经太迟了。

一声哭喊从桂花园里涌动出来，伴随着阵阵带有桂花香的微风，接着传上云霄，却传不到她的耳畔。

他的一生只说过两句“我爱你”。

一句在桂花树前，声音很小，而盖头遮掩，她没听清。

一句在桂花园里，声音很大，而阴阳两隔，她依旧没有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