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中元节,我好像从未缺席过,每年都回乡下烧包袱,傍晚时分又再赶回县城里。今年我在乡下住了几天,有这个想法是因为一个同学的哥哥意外去世了,而他,还没来得及见他哥哥最后一面。我们总以为还有大把的时间与身边的人相处,所以总是不慌不忙,不以为意,可事实又总有那么一点儿残酷——阿公八十岁了,我们每年只见两次,每次见面不到一天。
我记得以前读高中的时候,因为假期少我极少回乡下去看他们,阿公常常让弟弟给我带话,叫我回去。我因为害怕他唠叨,宁可一个人待在县城里也不愿意回去。高三那年中秋节,学校原本不放假,但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小地震临时放假了,我因为没带钥匙,只好乘了大巴回乡下。到家后,阿公阿婆都很高兴,阿公面上没什么笑意,却总是叫我吃这吃那,又吩咐阿婆给我炖鸡汤。因为那会儿阿婆每个月都会叫妈妈给我炖汤,当时也就觉得这些事情很稀松平常。如今想来,我大概真的是一个不太懂事的孩子。
每年中元节回去,我都要帮着阿公写包袱,他常常嫌弃我的字写得丑,又说我拿笔的姿势不对。我看着他以拿毛笔的姿势拿着我的中性笔,总是对他说我的话不以为然。阿公当年因为家里穷,只读了两年书,仍旧写的得一手好字。他们那个年代都要写毛笔字,四叔公的字在我们那一块儿都有名。只是即便知道这些,知道阿公的字也写得很漂亮,但对于他的“啰嗦”,我还是不爱听。通常是他当时说,当着他面儿我改了,等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我又用自己舒服的姿势写字。否则,从我们这一脉的先祖写起,一直写到我的曾祖父,整整一天下来,我总觉得照阿公的写法,手不断才怪呢。由于我的阳奉阴违和屡教不改,于是每年中元之际,阿公都要因为我的字念叨我一番。
阿公已经八十岁了,今年的中元节,他再也没念叨我了。我一直都知道他已经八十岁了,也还记得他刚过完七十大寿时说的话,那个时候他就说,自己命不长了,尽管说了十年,我很庆幸他还在。阿公怕死,我也是知道的,这些年不管大病小病,只要一部舒服,他就会积极就医,我们那边无论中医西医都认识他,有时候路上碰到了甚至会调侃他几句。阿婆总是说他:苦日子好日子都过过,如今曾外甥都两三岁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总这么怕死,也总舍不得死,这样人就能不死了吗?阿公每次都笑着说:越是这样就越不想死啊。
我忽然想起以前,他常常说自己身体不好活不了多久,但是每次说这些话之后他就会说:我还是要等到老大出嫁以后;后来大姐出嫁了,他又说想看我上大学,等我上大学之后,他说想抱曾外孙。先祖他经常说的是想看我弟弟上大学。以前的每一次我都很确定他可以等得到,弟弟明年也要上大学了,只是这一次,我忽然有些不确定了。今年中元节回去的时候,我发现阿公胖了不少,也很能吃。但我曾听人说,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一旦发胖,也就没有多少时间了。再加上他身上总是疼,午休能从十一点多睡到下午两三点,我总有些不安心。
那天下午我正喝着水,阿公突然笑着问我:“我死了你会哭吗?”事情来的太突然,我一口水还没咽下去就被呛得直咳嗽。阿婆见这样就责备他:“好好的,你吓孩子做什么!”还笑着说:“你这么烦人都巴不得你早点去,还哭什么。”于是阿公也笑了:“也是!我死的时候指不定她还回不来呢!”我不知道真的到了那一天我会不会哭,但是那一刻,我无比懊悔自己选了一个离家一千四百多公里的学校。
其实这些事情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早有准备,阿公阿婆早在十年前就拍好了遗像,甚至十年前阿公就说了他的葬礼要弟弟端遗像。我们都知道会有那么一天,只是,十年过去了,我还是没有做好准备。
大概我永远都没办法准备好。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