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50期“渡”专题活动。】
天哪!我的车载小助手成精了,先前,我给它改名叫“小多”,因为它太弱智,所以有点多余。
我常常恨不能跟它吵架——扯着嗓子喊它好几声没反应,专心听歌或者想事情,它冷不丁冒出一句导航提示,吓我一大跳;让它闭嘴时,它偏要说话;让它放歌时,它播脱口秀;说它笨蛋,它还厚脸皮地说“呵呵”,回答得驴唇不对马嘴,把我气得够呛。
但,今天它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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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向羲之故居出发
今日周六。
刚七点,就被辛悦打来的电话叫醒,让我带她去趟羲之故居录个视频,她先前约的车临时有事去不了。
辛悦是我发小,前两年大形式不景气丢了工作,干脆做了自由职业人——拍人文、风景,靠粉丝打赏和平台分成赚米的UP主,不过近来做这行的人越来越多,月入不过三五千,还不能断更。
辛悦一上车就滔滔不绝:“真是近处无风景。到处找素材,偏偏家门口的羲之故居却前天才想起来去踩点。我还是十来岁的时候去过一次。其实里面的洗砚池、普照寺都不错。今天我重点想拍2003年扩建时候挖出的晋代古墓。尤其是一号墓,那么气派,分东西两室的墓里,葬的竟是三个小孩。”
“嗯”,我随口应了一声,“会不会是当时琅琊王氏的孩子?别人家的小孩子逝世,也没这么大的阵仗。”
辛悦赞同,“那个墓室很大,墓砖整整齐齐,地面是龟背状的拱形,可防止浸水。陪葬的金环、金珠、金手镯好多的来。尤其还有八个金珰,你不知道多精致!西晋时候的临沂,除了王家和司马家,也没别的大家族了吧。”
“没有”。小多主动回答,肯定又在自动识别语音,以为在问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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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一号墓里究竟是谁
辛悦刷着手机上的资料和我讨论,“网上有说墓里面葬的是晋元帝司马睿的孙子司马安国和司马睿的小儿子司马焕的,因为金珰一般人不能戴,是王族的规制”,她一面看一面读给我听,“这司马家和琅琊城犯克的吗?一受封琅琊王就挂掉了。司马睿的二儿子,司马……,这个字念啥?
“司马裒(póu)”,小多说。
“恩”,辛悦接着读,“公元317年,司马裒受封为琅琊王,当年受封当年去世,他的儿子司马安国不到一岁就继承王位,第二年也去世了;然后是最受司马睿疼爱的小儿子司马焕,本来想封他当琅琊王冲冲喜,结果受封当天,这个不到两岁的司马焕就病重身亡了。”
我不禁稀奇,开玩笑说,“当年受封当年去世,当天受封当天去世,说明这司马家福气不行呀,没有王气!”
辛悦盯着手机回答我,“所以网上有推测,说东边墓室里的两个小孩子,是晋元帝司马睿的小儿子司马焕和孙子司马安国,西边墓室的,是给司马焕娶的阴亲。”
“并非如此”,小多插话,“晋元帝司马睿于公元317年在建康自立为帝,建东晋。当年封司马裒为琅琊王,当时北方已经陷入战乱,一号大墓建成时间会更早”。
“会不会是司马焕死后,尸骨运到琅琊城的呢?”辛悦坐正了,一本正经地盯着驾驶台电脑屏。
“并非如此”,小多的回答有板有眼,“2016年已检测出这两座古墓里的三个孩子都是女童,比二号墓里的成年男女下葬时间早一点,且没有血缘关系。”
“那你说,一号墓里埋葬的究竟是谁吗?”
看着辛悦目光灼灼,盯着显示屏,我不禁失笑,不过是基于语音唤醒技术的车载助手,辛悦竟然还煞有其事地想从它这里得到答案。
小多却真的回答了,“一号墓中三个小孩大概率是齐王司马冏的外孙,也是琅琊王氏家的子孙,八王之乱中,赵王司马伦篡位,王敦劝说他的叔父王彦起兵,齐王司马冏也联络河间王等人讨灭司马伦,迎接晋惠帝复位,这一时期,两大家族的政治立场相同,正好联姻。”
“难道这两家通婚后,诞下三个女孩都夭折了?”
“并非如此。更大的可能性是王家主动放弃了这三名孩子。在齐王司马冏成为辅政大臣后,骄奢淫逸、独揽政权,被长沙王司马乂以奉天子的名义斩杀,其子被囚,两千党羽被夷灭三族,士族对血脉尤为看重,所以,这三名幼童只怕是被迫夭折的。”
“那为何被家族放弃的孩子,还有这样豪华的墓葬?”
“304年,朝廷恢复司马冏的齐王封号,永嘉年间,晋怀帝又下诏重述司马冏首倡仁义的功绩,还所赠大司马之职,加赠侍中、假节,追加谥号为武闵。这才是王氏家族大修墓葬的原因,表现态度。”
这一番环环相扣、有理有据的话,让辛悦高兴得连连拍手,“妙啊,今天录视频,我就讲这段独家历史小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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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二号墓里究竟是谁
羲之公园到了,辛悦不肯下车,“蹭”地一下侧身转向我,“你这车载小助手哪个安装的?这么强?比我车上安装那个号称最先进的牛多啦!”
她这一问,我知道自己隐隐不对的感觉来自哪儿了,小多明显比平时智能太多。
“你今天怎么变聪明了?”
“今天智能脑中心在做测试,尝试串联全球终端,此刻,所有的车载小助手都与智能中心直接连接的。智能脑可调取全球所有记录在册的资料,进行分析、研判,终端回复。”
这个智能脑中心又是个什么东西?
看我还想再问,辛悦插话,“我要重新准备逐字稿,你先等会,把小多让给我。”
好吧,我先住嘴。
“一号墓的三个孩子身世知道了,二号墓比一号墓建成略晚,二号墓里葬的又是谁呢?”
“据分析二号墓里为王羲之的父母。”
辛悦拿出手机查询,半信半疑道,“《晋书》和《资治通鉴》说王旷在永嘉三年,公元309年7月,从山西长平战败后就消失了,两名副帅倒是都有战死记录。”
“没记录是因王氏家族不要他留,王旷作为文臣被派往长平战场作主帅,本就是家族要借胡人之手除掉他,战败后,毕竟是官至侍中的王氏嫡脉,所以,他的尸骨被带回琅琊厚葬”,小多仿佛连人类语气中的质疑都能听出来,未等辛悦再问,主动解释,“东晋裴启《语林》中记载,王敦王导等人秘商大计避开王旷,却被觉察,威胁要告官,‘王旷世宏来,在户外,诸人不容之’,可见当时他与家族众人分歧严重。”
我不禁打断小多,“那也不至于要谋算他性命吧”。
实在是它的这番话颠覆我的认知,之前看过王敦、王导的轶事,我对乱世中慨然渡江,身为士先的琅琊王氏印象很好,觉得他们虽用权谋,但大体上还算是风神秀彻的君子。
小多接下来的声音不止抬高,还加快速度,连说好几段,就如同老师对待顽冥不灵的孩子展现的不耐烦一般,“他是晋元帝司马睿的姨表兄,深得信任,一个门阀世家中不可能有多名身居高位的官员,王氏不打算让他来代表家族利益。”
“证据之一,王旷最早提出晋室南迁,但正史中只字未提他的首创之功,光环尽归于王导、王敦兄弟二人,这是家族的刻意忽视;证据之二,王旷的儿子王羲之对从伯父王导心存芥蒂,却与王导分庭抗礼的政敌庾亮交好,王导要推荐他当官,王義之坚决不同意,王导去世次年,王義之就在庾亮推荐下出任宁远将军、江州刺史,王羲之的怨从何而来?”
“至于王旷的姨表弟晋元帝司马睿,在这件事上的话语权很少。史家介绍他其实是琅琊恭王妃夏侯氏与姓牛的小官吏私通生的孩子,本是琅琊王氏选为傀儡才登上的帝位,说到这里,他屡封子孙为琅琊王都不成,也许是琅琊地果真有灵。”
我还没来得及消化这段话里的内容,先被小多的语气镇住了,它的滔滔不绝中情绪十分明显,似乎想彻底说服我,“你看一号二号两个墓室相隔35米,可一号从未被盗,而二号被盗两次,说明一号墓修建时,王氏掌权人对琅琊的控制力仍然在,而王旷被收尸埋骨时,王氏其实已放弃对琅琊的经营,权柄均至江左,导致墓地都失守。”
辛悦松开手机的录音键,“说的太好了,小多,再多说点。说说衣冠南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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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衣冠南渡
小多这次倒是放慢了语速在播报,“衣冠南渡是指中国历史上因为动乱,而发生的大规模人口南迁的现象,东晋和南宋建国都属于这种情形。”
“所以,我就很佩服朱棣,敢把都城迁到北京,距离居庸关不过百余里,这才是真正的天子守国门。”我又忍不住插话,被辛悦狠狠瞪了一眼,赶紧收住闲扯的心,暗自郁闷——今天小多这么能说,按这速度,差事啥时候能完成?
辛悦此刻问话的样子像个主持人,就差伸个长话筒怼到屏幕上,“衣冠通常指士族,但这里南迁的并不只是士族吧?”
“对!五胡乱华时期,胡羯与鲜卑是将人做军粮的,冉闵《杀胡令》中说他们大掠中原,劫财无数,掳掠汉女十万,夕则奸淫,旦则烹食,千女投江,易水为之断流。所以,衣冠南渡,不仅缙绅、士族南下,庶民和百姓也跟着南逃,怕被当了军粮。”
为何我在小多这段话里,听出一丝好为人师的得意?它似乎颇为满意辛悦的求知态度,比对我这个车主的语气好得多。
“这也就是在古代,隔长江就可偏安,现代战争只要还在地球上,就不能说安全。”辛悦也跑题了,我捂嘴笑。辛悦叹气,“这段故事讲起来有点残忍,直接吃人,就怕平台审核不过。”
小多却大包大揽,“你上传吧,智能脑中心可控制所有基于网络的平台,让你想通过就通过。”
小多的话让我大吃一惊,不禁抬高了声音,“所有基于网络的平台?”
“对!包括卫星定位、脑机接口!”
“什么是脑机接口?”我和辛悦同时迷茫了。
“在人脑与电子设备间建立控制通道,也可以植入芯片和算法,如同给人类大脑接上外挂。未来科技,必然会基于保护人类的身体和开发人类的大脑发展为机甲人和脑机人,将脆弱的人类变成碳基硅基共同体。”
小多的声音稳定,每个字我都能听清楚,在它笃定的声调中,我却感到全身寒毛直竖,上一秒钟,它告诉我的是什么?——哦,这个世界上存在一个可以控制所有接口的智能脑。
我看向辛悦,她的脸上也流露出惊疑不定的紧张。但,我们共同保持了几秒钟的沉默。
然后,我先开口,对她说,“快买门票进去吧,抓紧拍完抓紧走。”
没等辛悦回答,小多先开口了,“你们此刻感到恐惧,你们的瞳孔都有放大。”
“你车里有摄像头?”辛悦一怔,在挡风玻璃处寻找。
我摇摇头,并没有。不过,辛悦握着的手机正对着我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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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最后
那天拍摄到最后,辛悦站在晋墓博物馆的出口对着摄像头说了一段话,“八王之乱、五胡乱华,汉人尚能衣冠南渡,长江可为天险;科技发展到今天,我们大脑对人工智能的依赖却越来越深、避无可避。”
归途中,小多已然恢复成先前的迟钝,半天反应一句,还前言不搭后语,那个滔滔不绝的它似乎只是我们的幻觉。
而辛悦手机里在来路上给小多录的音频荡然无存,之外的所有文件、录音和图片都在。
智能脑借助小多给我们“上课”的经历,就像一场梦,我和辛悦都是梦中人,醒了却还都记得,所以,我记录下来,希望不会从平台莫名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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