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墙就是一个卫士,挡住想要吹进来的风雨,挡住飞禽走兽,同时也挡住人心,把住在里面的人护卫的严严实实。但墙就是墙,挡不住岁月的侵蚀,到头来难免不被人遗弃。
村东头的张老汉晚年一个人住,两间瓦房,一个小院。院墙是泥坯打的,张老汉的儿子说,院墙下面不住人,犯不着买砖费钱。
张老汉死后,儿子带人把房子拆了,砖瓦堆了一卡车,卖掉,回城里后再也没回来过。
于是张老汉家就剩下一面不值钱不碍事的墙还站在那里。
无所守护的卫士即使端着枪也感到迷茫。没了房子的院墙不知道该抵挡从哪个方向刮来的风,只能任凭他们从自己的身边绕过,吹走它身后曾住着的单薄的身躯。
它开始没日没夜的焦虑。它记得自己是个卫士,但它不知道自己在守护什么,它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
它问狂笑着从它身边掠过的风,风把它的肌肤吹裂;它问夜,夜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
那是一位历尽沧桑的老人的叹息。
他在天刚刚擦黑的时候睡下,在半夜三更时醒来。睡眠拿这个老人没办法,只能任由他这么坐着,咳着,叹息着。有时候它听着,觉得还不如就这么死了算了。
它恍惚记得身后的老屋在这个时候开始呼吸,变得热闹起来。蟋蟀是夜的歌者,唱的却是天明时的歌;蜘蛛在忙着织网,把自己缠在自己做的牢笼里难以解脱;老鼠悄悄从洞里溜出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惊动了熟睡的花猫……
老人咳到五更天,总要在院子里走上几圈,看看还在熟睡的鸡鸭,在院子里一步一步挪动。它努力为老人挡着风,不让风吹冷他的血肉。它总是记得自己作为卫士的职责。
老人吃完饭就在院门口坐着晒太阳,从早晨晒到傍晚,眼望着村子的上空,一动不动。
它顺着老人的目光向远处眺望。村子里的炊烟断断续续升起来。每一缕炊烟下面,总有老人和孩子围坐在一起。村子随着太阳的升起变得热闹起来。孩子们成群结队的在村子里跑来跑去,呼喊着,吵闹着。它见过孩子们一次,他们在离老人不远处停下来,看着他,仿佛不知道村子里还有这么一个老人的存在。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老不死的”,所有人便又吵闹着跑开了。
风想劝它忘记过去。
它的身上长满了野草。野草的根一寸一寸深入它的肌肤,将它撕裂。它开始衰老,像行将朽木的老人一样,再也经不住风雨。它拼命想要记得些什么,却忘掉了更多。
不知道过了多久,它终于还是倒了下来。它不必再去守护什么,因为它已经不再是个卫士。泥墙向前倾斜,摔倒在自己面前。它想起一个老人最后的叹息,睡着了。
野草依旧在它的身体上生长,汲取它最后的生命。远远望去,像一座坟茔。
一只壁虎从野草里探出头来,又立即潜进去。
偶尔有人经过这里,除了一面颓墙,他们什么也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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