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餐馆吃饭,北方叫下馆子,我们叫打馆子。打馆子显得财大气粗,比下馆子有气势。
小时候我们也想有气势,却没有钱。那时打得起馆子的人多为出差人员,汽车司机以及个别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收入也还过得去的单身汉。偶尔也有赶场的农民,饿得慌了,又忘记带干粮,只好喊上四两米饭,就一碗素汤吃了,算是打了回馆子。肉痛半天,回去少不得吹嘘几天。
我和哥哥最早打的馆子有四家,依次是甘锅盔,薛素面,甜食店,何抄手。都是最便宜的那种。
甘锅盔在薛素面门外,其实不算馆子。有人吃面不经饿,得再加个锅盔,甘锅盔算是薛素面的合作伙伴。锅盔类似北方的发面饼,有句顺口溜这样形容:“打扁打扁,搓圆搓圆,里头放点毛毛盐,一两粮票三分钱”。够便宜吧?错了。买不起,只能看。只见老甘光了膀子,拉开架势,无比夸张地和面,擀面,擀好一个便要猛地一敲案板,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敲得旁观者齐齐缩头。擀好的锅盔先放在鏊子上烙,再放到炉子里烘,浓浓的甜香味随之弥漫开来。正看得投入,母亲寻来,一把揪了耳朵拖回家,边走边问:“看饱没有?”
读初一遇到文革,满街都是大字报,这下有了财路:卖废纸。钱有了,还得找粮票。哥哥胆大,每个月去粮店买米少买一斤,就够哥俩打五回馆子。先吃锅盔,再吃薜素面。八分钱一碗素面,调料有葱花,猪油,吃得咂嘴抿舌。接着是甜食店的醪糟粉子,同样是八分钱一碗。将糯米面团掰成拇指大的疙瘩煮了,加上醪糟和白糖,就是醪糟粉子了。我同学的母亲在店里掌勺,平时一碗粉子28个,碰到她当班就成了32个,还要额外加些白糖。出得店来,打个饱嗝,甜甜的,还带点酒香。何抄手一角二一碗,太贵,暂时舍不得去吃。
很快又有了新的财路:去农场打临工。扯棉花杆。扯得满手的血泡,一天挣四角钱。嫌少,又去担奶牛粪,——不到15岁,已经在干成年人的活了。肩膀磨破了皮,每天挣八角。挣的钱大部分上交给母亲存定期,后来存成了死期,不说也罢。有了钱,何抄手自然不在话下。昂然入内,极有气势地坐下:“一人来两碗抄手,一碗清汤,一碗红油!”那一天,不是背着大人偷嘴,真正有了打馆子的感觉。
哥哥68年下乡,我继续打临工。他第一次从乡下回来,瘦得不成样子,我豁出去了,请他打大馆子,在交通食堂吃了一顿红烧猪蹄。我第二年下乡,有了打临工的经历,直接就是全劳力。下乡后失去了经济来源,懂得了生活的艰辛,从此连薛素面都没有去吃过。
如今,街边上的串串香、麻辣烫不算,县城到处都是餐厅酒楼,打馆子成了家常便饭,动不动就是大盘子大碗。偏偏没胃口,不想吃了,嫌不够清淡。不想吃偏偏又怕麻烦,逢年过节全是提前在外面订餐。
难得在家里炒几个小菜宴客,客人会受宠若惊,因为这才是最隆重的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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