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她还记得她跟我的约定吗?凝望着妈妈的斑白的鬓发和刻写着岁月沧桑的脸庞,我不禁泫然欲涕,我用颤抖的双手抚摸着病床上的妈妈的脸,我的心如遭重锤敲打着似的,感到是那样心疼欲裂的痛楚难当。
她可还记得,曾几何时,她以一个大姑娘的身份来到了我家。那个时候,我的亲生的妈妈就要因病离开我们了,亲妈紧紧抓住她的手说,对不起,我把一大家子丟给你了,待来生我们还是好姐妹。
她帮我妈抚平了那最后看着我们的不想闭上的眼睛,她毅然决然地以我妈闺蜜的身份嫁给了我老爸。那个时候,我八岁,我弟弟才五岁,她就这样成为了我们的新妈妈。
我们的新妈妈,她叫林晓娟,那年她二十八岁;她一头齐耳短发乌黑油亮的,额前一络刘海散松松地飘拂着;她的脸儿是那种娟秀美丽的鹅蛋脸,配上她的柳叶眉和杏仁眼,就更像是从画卷里走出来的一样了;她身材不算太矮,就是一米六五吧,我后来长大了目测的结果;她平常就喜欢穿那种上蓝下黑的服饰,她说我妈去世后,她再也不会嗜好粉红黛绿的鲜艳的颜色。
我妈是因为得乳腺癌去世的。我到现在还记得她刚到我们家的情景。
她一下班就会到我们家的,她一边帮我妈去化疗,去熬煮中药,去帮我妈擦洗身子,还要腾出时间照顾我们。
那个时候,我不知道她只是我妈的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我还以为她是我妈的亲妹妹,因为我妈让我们姐弟俩叫她为小姨。
是的,成为我们的新妈妈的她,曾经是我们的小姨,是她,也只能是她,让我妈在得了不治之症后很体面地离开了人世,从我妈去世后还不想松开紧握着她的手我就知道了,她会成为我们的新妈妈。
她成为我们的新妈妈后,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因为沉浸在失去我亲生妈妈的悲痛中而不能自拔,我对她终于成为我们的新妈妈的这个既成事实无法接受,也不想接受。
不仅如此,我还耿耿于怀,尽管她是那样慈霭地善待我和我的弟弟。
我老爸让我和弟弟改口叫她妈妈,弟弟年纪小不懂事很脆生生地叫了,我却很倔犟,我才不喊她为妈妈,我喊她为小姨。
我老爸冲我发火时,她忙把我老爸拉住了,她说我还小,不要急,喊小姨就小姨吧,她事实上也就只能算我的小姨。
我到现在也忘不了的是,那个时候我们一家还住在这个城市的城郊乡村,每逢下雨天,城里的水就会如泄泻而下的洪水似的直往我们郊区的乡村席卷而来。
遇到这种天气,我是最愁的,因为别的同学都带了伞,我却老是忘掉。
正当我一个人在教室里呆呆地看着窗外的雨景时,我看见她身穿水衣腋下挟着两把雨伞匆匆而来。
她的脚每次从水中拔出来时,就会哗哗地带起一簇簇浑浊的水花。
她扑到站在门边的我说,芳芳,等急了吧?
看着她那扒心割肝的心疼劲儿,我虽然不太乐意她成为我们的妈妈,但也不由得由衷地感激她的雨中送伞绝不亚于那雪中送炭。
因此,我对她说,还好,不要紧!谁知她却很感动,仿佛我对她的示好就让她减轻了一些歉疚之情似的。
后来她又拉着我的手到我们村的幼稚园去接我的弟弟。
我到现在想起这些事情时,我的眼前还会仿佛看见她背着我弟弟,另一只手拉着我走在雨中泥水翻滚的乡间的土路上。
妈妈,我的妈妈,她说是只要我们做儿女的平平安安,她的心里就很快乐。
为此,她跟我有一个约定,无论在家乡还是在异乡,无论是天涯,还是海角,她要我给她报一声平安。
我当然不会忘记,在那泼风大雨的乡间土路上,弟弟打着伞趴在她的背脊上,我打着伞走在她的身旁,我们母子仨就这样走在风雨肆虐的家乡的小路上。
我更不会忘记,那一年我到城中的一中读书了,妈妈,我的妈妈,她很高兴。
她特地在那天给市环卫处请了假,就为的是送我去上学。
可是,我尽管后来改口叫她妈妈了,但到了市一中大门口时,看到身穿黄色的环卫工工装的她,我不知为什么,那强烈的虚荣心竟然战胜了血浓于水的亲情。
我虽然读了一肚子书,明白了很多做人的道理,但我还是以当时没觉得过后感到非常过分的口气对她说,妈,已经到了,您回去吧,我一个人就能报名缴学费的。
我事后才听我老爸说她回去后没精打采的,一点儿也提不起精神,现在我才知道我当时的一言一行伤她伤得有多深。
直到我放学后骑着单车回到家,我听我老爸说起她的情形时,我以为她病了,忙摸了摸躺在床上的她的额头说,妈,您是不是病了,我扶您去看看医生吧!
她听了我的话,居然脸上有了笑意,并且马上就从床上出溜下来了。
我到现在才知道,妈妈,我的妈妈,她是多么容易满足啊,我们这些做儿女的对她哪怕一点点的嘘寒问暖,她就会备感温暖如春。
我上了三年高中,她为我做牛做马做了三年。我在读高二时,老师要我住校,回去跟她一说,她当即说服老爸给我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房子。
白天她天不亮就去上班,直到上午十一点半下班。
下班后,她也不回去了,径直来到我的出租房里给我做午饭和晚饭,晚上她也跟我一块儿住,她怕我一个女孩子单独住时会害怕。
为了让我有更多的时间读书,我的衣服,她都抢着拿去用手洗,从来不用洗衣机。
为了便于上下班,更主要的是能及时回来给我做饭,她不乘公交车,学会了骑电动摩的。
那个时候,她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妈妈了,除了我和我的弟弟,她在跟我老爸结婚后的第二年,又给我和我的弟弟生下了一个小妹妹,以后她就再也没有生孩子了。
我到现在想起这些事时,我的眼前还会仿佛看见她头戴红色安全帽,驾驶着电动摩的行驶在城市的公路上的情景。
妈妈,我的妈妈,她为了我能够顺利地考上大学,在她三十七岁那一年,她学会了骑摩托车。
高中毕业会考时,我由于光重视难题忽略了容易的题目,结果考差了。
她知道后,并没有呵斥我,而是让我自己找原因,再接再厉,不要气馁,争取会考不行高考行,争取考到前三名,做个本市的高考状元。
我知道,她不一定就是非要我争取做一个高考状元,而是用幽默诙谐的话给我减压,让我化压力山大为没有压力,轻装上阵,勇敢地去蟾宫折挂,金榜题名。
皇天不负苦心人,我终于以优异的成绩在高考中逆袭成功,由在班上排名居中注定只能考个二本大学一变而为考上了一本大学。
不仅如此,而且我还考到了山东青岛的一所大学。
我到今天也忘记不掉的是那年她送我去上大学的情景。我和她在济南下了飞机后,就乘公班汽车到了青岛。
那在沧海碧波中载浮载沉的小青点就是小青岛,而在离小青岛有数里之遥的地方就是山东半岛最东边的半岛——青岛。
我跟她到了大学校园后,她领着我办了入学手续和缴了学杂费后,我让她跟我在宿舍里住。
其实我原本是想让她住在宾馆里的,但她怕花钱,一宿就要用去五六十元,还不是总统套房。
我到今天也不能原谅自己的是,在这次她送我北上求学的连台好戏中,开头和中间都演得不错,但最后那台压轴戏却被我演砸了。
翌日早晨起来后,她出去买油条豆浆去了,她在我在家时给我买惯了的。
我的室友跟我闲聊起来,先是说这宿管大婶人还可以,竟然同意她跟我同住在一块,最后她们问我说她是我的什么人,我不合鬼迷心窍,说出了伤她比那次她送我读中学时还要更深的话语。
究其实,妈妈,我的妈妈,她才三十八岁,比我室友的妈妈还要年轻漂亮,我就是说出她是我妈妈,也不会就玷辱了我什么,但我却说她是我家隔壁邻居的大婶。
而最要命的是我刚说完不久,她就回宿舍里来了,她把油条豆浆递给我后就表示要回去上班了。
她没有说她是一名城市的临时工,更没有说她是一名环卫工人,每天上班无非就是打扫街道,她是城市环境的美容师。
我反复观察,想摸清她有没有知道我说她是隔壁大婶的话,但从她脸上的笑盈盈的表情看,她可能没有听到我为了虚荣心而撒的弥天大谎。
吃完早点后,乘着还没有开学上课,我送她到汽车站。
她一再要我不要送了,她怕影响我上课。我告诉她不要紧,即使上课,也是上军训课,是不会影响读书成绩的。
在汽车站候车室里,她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一心扑在学习上,决不能三心二意。
她让我交朋友时要谨慎择友,不论是男朋友还是女朋友,都必须以心换心。
我对她郑重地点点头,她激动得热泪盈眶,那饱噙在眼眶深处的泪花,在早晨第n缕的阳光的照耀下,不仅璀璨夺目,而且晶莹无比。
然而,在我大学毕业后参加工作不久,一个我非常不愿意出现的情景,将我以前怀着侥幸的心理的关于她没有听到我撒的弥天大谎的想法击得粉碎。
事情是这样的,我大学一毕业经过过五关斩六将的层层面试笔试的筛选,我凭着我的聪明才智力压群芳,脱颖而出,终于到国企移动公司上班了。
捷报传来,我们阖家欢乐无比,此情此景,不亚于当年那些考中进士的人家接到了喜报一样。
尽管我去移动公司上班了,但刚开始我还没有我的宝马座车,我只能让她早晚接送。
那天晚上,我由于加班下班晚了些,我便打电话让她晚上九点钟来接我。
等我下了班走出公司大楼时,我问有些人有没有看见我妈妈来接我,有人告诉我没看见你妈妈,倒是见过一个自称是你隔壁大婶的来过。
我忙问她说她在哪儿呢?那人用手一指大门左边不远处的地方。
我看见,我看见,妈妈,我的妈妈,她的摩托车就停靠在那里,而她本人却蜷缩在那墙角的台阶上,她耷拉着脑袋,她睡着了。
我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到她的面前,我怀着负罪的心情在她面前跪下了。
我捧起了妈妈的脸,凝望着她的斑白的鬓发和写满了沧桑的饱经风霜的脸庞,我的眼泪不由得如长江大河一样汹涌澎湃地流淌,流淌。
妈妈,我的妈妈,她可还记得她跟我有一个约定吗?她说是只要我平平安安,她心里就会无比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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