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伴张曼琪

作者: 琳茗讲故事 | 来源:发表于2019-02-26 17:42 被阅读42次

年轻的时候,谁没有一两个狐朋狗友呢?

我与张曼琪认识的时候,我六岁,她八岁,同班同学,上一年级。我们就像其他所有这个年纪的孩子一样,可以因为一块被掰开的橡皮奠定坚不可摧的革命友情。

我和她的友情来自于一把折断的直尺。那时候最好的牌子是蓝猫,我的这把直尺上不仅画着蓝猫淘气的影响,上边沿可以画直线下边沿还可以画波浪线,这在当时可是顶顶高级的高级货了。我把这把直尺压在桌腿下面掰断一截给她,从此我们就变成了一年一班最好的朋友。

和所有的好朋友一样,我们一起手牵手去厕所,一起手牵手去水房,一起手牵手出早操,做操的时候还要背着老师偷偷讲个幼稚的笑话偷偷的笑。

这样的两个人,是最最最好的好朋友。

我的女伴张曼琪

三年级结束,我转学了。

那时候的张曼琪染着俗气的红指甲,抱着我的小脑袋哭的稀里哗啦。她的指甲是用校门口一元两只的荧光笔染的颜色,她胡乱抹眼泪的时候不小心蹭在脸上,一一看着她的小花脸我带着眼泪笑开了花。

我们说好初中再见了。

那个时候我们都还不懂,说再见是不一定再见的。

在新的学校,我又有了新的朋友。

我偶尔还是会听到张曼琪的消息,比如她没有交作业被罚站的时候晕倒了,比如她不好好听讲叼着水性笔的屁股使劲一吸把墨水弄了一嘴,比如她五年级的时候忽然退学了……

张曼琪变成了消息里的一个老朋友。我给她写过信,却没有回音。

是邮票贴的不够吧,我想。

小小的我就这样丢掉了自己的她。

长大是一件很快很残忍的事,在这个慢慢接受所有不理解变成常识的过程里,我将要丢掉的将不仅仅是一个张曼琪。

这件事,我是现在才知道的。

我的女伴张曼琪

初二。

拥挤的公交车上。

我和心仪的男孩站的很近,偏过头去,我的发尾就可以蹭着他的衬衣纽扣,我小心翼翼的靠近他,听他和我说话,我在心里偷偷乐开花。

如果人再多一点,车厢再拥挤一点,也许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偷偷藏在他的怀里。

学生时代的感情,往往都开始于意淫的白衬衣和微风中翻飞的衣角。

我看着男生,觉得他在阳光下在人群中发着光。

急刹车。

我没站稳,顺势倒在男生怀里,微微的,故意的。

他也没站稳,往后退了一步,撞上了另一个女孩。

一个黄头发的女人。

那时候的我是优等生,是老师手掌心里的宝贝,是听话的乖宝宝,他也是。我们撞上了染了黄头发的不良少女,心里总是有些发抖。

“我X!你们这些不长眼的!我……琳茗?琳茗!是你么?”

是我,曼琪。

我的女伴张曼琪

三个人挤在公园的长凳上,风光很奇怪。

尤其是,男孩子一脸漠然坐在一边,两个女孩子亲亲热热抱在一起,一个穿着校服,一个穿着露背上装和超短裙。露背的女孩背后纹着一只金色的凤凰,化着张扬妖魅的浓妆。

那时候我觉得张曼琪真漂亮。

这是发自内心的赞扬,带着学生时代的浅薄和少女时代的叛逆。

“琳茗你在读书啊!成绩是不是还是很好?”

“我的成绩也很好,可是我不上学了!”

“我现在在百乐门做首席dancer你记得来找我玩啊!”

“只要你来报我的名字我请客!”

“我跳舞的时候我背上的凤凰就会像飞起来一样特别漂亮!”

“他们都说我很漂亮呢!”

我只是微笑着看着曼琪,她每说一句我就用力的点头。我很想念她,好不容易才这样遇见她,虽然她描述着我想象不出的世界和生活,说着我听不懂的话。可是我好怕自己如果没有用力的点头,或者应和得不够努力,自己就会又一次丢掉这个最初定义了好朋友的朋友。

张曼琪讲的世界与我无关,我有点好奇,带着无限的脑洞和想象。

结果没过多久,张曼琪如鱼得水的那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就不用我想象了。

我的女伴张曼琪

和心仪男孩吵架的那个下午,我赌气翘课了。

明明是第一次做这样曾经一直不屑的事情,我却并没有什么恐惧和罪恶感,转身走出教室轻车熟路的从学校后门翻墙而出,然后兴冲冲地走进了张曼琪的世界。

逃学像是毒品,碰过一次就会上瘾。

可是逃学可以戒,毒品不可以。

我也是在那家舞厅,第一次见到毒品。

那个时候最流行的药片叫做“摇头丸”,包装在花花绿绿的彩色糖纸里,一一很喜欢这种在灯光下可以折射出七彩彩虹的漂亮而廉价包装,也喜欢舞厅里光怪陆离的射灯效果。

我一般会安静的坐在角落里,把偷偷捡起来的“糖纸”叠成一个个小小的千纸鹤,偷偷地放在宽大的校服口袋里,等客人渐渐开始要多起来的时候,不和张曼琪打招呼就偷偷溜出去,假装刚刚放学的样子回家做功课。

我把这些小小的千纸鹤收在一个玻璃瓶里,等我集齐1000个,就把它们想当做一件和解礼物,去和心仪男孩道歉。

因为除了可以折射出彩虹的色彩,这些可爱的“糖果”还有一个带着浪漫色彩的名字。

张曼琪和她的新朋友们把这种“糖果”叫做“蔷薇”。

蔷薇是和玫瑰长得类似的花卉。

我喜欢莎士比亚,喜欢可以不被叫做玫瑰的玫瑰。

我的女伴张曼琪

张曼琪的朋友们涂着更厚重的脂粉,从她们身边走过的时候会沾上劣质烟草和廉价香水的混合气味。她们往往会给我一杯兑了酒精的橙汁,有的时候会问我要不要尝尝蔷薇味道的糖果。

我其实很想尝尝,在我的想象中,蔷薇应该是和爱情一样的味道。

每次有浓妆的女人问我要不要吃糖的时候,旁边总有更多的女人夸张而疯狂的尖声笑起来。我讨厌这样的笑声,更不解张曼琪在一旁微微蹙着眉摇头表现出来的担忧。

我总是摇头,不去碰那杯流光溢彩的饮料,也不碰那些彩色的漂亮的糖果。

我心里知道,我要是这么做了,张曼琪会不高兴的。

而自己不能让她不开心。

何况这是她的世界。

现在想起来,张曼琪是在爱护那个不谙世事的我吧,想保护着我,不让我受她受过的伤害。

我总会挑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去那里。

可是舞厅里却是永远见不到光线的样子,厚重的天鹅绒窗帘从来都是遮挡着大大的玻璃窗,仅仅亮着的几盏灯光也不够亮,那些消瘦而疲惫的年轻女孩骂骂咧咧像是四十开外的妇女。靸着有跟的拖鞋穿着宽松的吊带衫,旁若无人的袒露着身体,裸露着乳房或者半个屁股,在未营业的舞厅踢踢踏踏的走。

我的女伴张曼琪

每次去的时候,张曼琪都会攀着舞台中央的那根钢管慢慢的磨蹭纠缠。我不觉得那算是一种艺术,可是我每次都会大声的称赞,说舞台上的张曼琪很美。

张曼琪和那根钢管温存够了就会走过来,喝掉其他女孩给我准备的橙汁酒,点一支烟,听我讲那些粉红的少女情怀和琐碎的学生工作。

张曼琪偏爱大红色的指甲油,她的手腕上纹着金色的细线,她说那是凤凰的羽毛。

喝下橙汁酒的张曼琪,眼睛会变得格外的亮一些,可是她从来没有给我的倾诉更多的回馈,没有任何建议也没有提供过任何可以帮我解决问题的方案,她只是安静的听,恰当的对我的天真浪漫嗤之以鼻,在离开位子之前告诉我如果玩的累了就自己离开就好,而且每次都会特别强调,永远不要碰那些颜色好看的酒精和没有香气的糖果。

而我则会小心翼翼地告诉她,自己喜欢她今天的短裙或者高跟鞋,自己一直会想念她,下次再来找她玩。

然后小心的拥抱,轻轻地。

我不喜欢碰到她背后的纹身,那是一块布满疤痕的皮肤,好像是张曼琪曾经为了来到这里披荆斩棘。

我的女伴张曼琪

功课变得重起来以后,在千纸鹤停在第822只的时候,我的心仪男孩选了一个成绩平平但美貌出众的女孩做女朋友,而一直逃课的我虽然有漂亮的成绩单作为老师面前的挡箭牌,却没有一张漂亮的脸蛋作为通往青涩爱情的通行证。

日子就一直一直重复往复的庸庸碌碌,没有新鲜感,也没有让我提起兴致的新的冒险。

唯一的变化是悄悄染指了每个少年少女的青春期,它让每一个还不懂事的孩子开始蠢蠢欲动希望可以一夜长大。

班上慢慢有男孩子聚在一起偷偷地看MP4,然后爆发出一阵大笑或者戏谑的起哄,惹得近旁的女孩子忽的一下子红了脸。

那时后知后觉的我并没有解读出来这些变化背后的意义,直到心仪男孩带着暧昧不清的笑容把我当做知心朋友,偷偷跟自己分享了校花女友给他传讯时发来在自家浴室里舍弃的模糊不清的裸肩膀照片,我才惊觉女人裸露的肌肤在男人眼中会是怎样的饕餮盛宴。我想起张曼琪的颈,张曼琪的背,张曼琪的手臂,和张曼琪的大腿。

那天我又翘课去找张曼琪了。那是我第一次在进门前脱掉了很丑很丑的校服外套。

也是我第一次从营业前留到了入夜。

我还是听话的没有碰她们在吧台上留下的橙汁酒,也没有去尝那种叫做“蔷薇”的可爱糖果。而营业时间开始后,她们也没有时间调笑一个初中女生,她们努力地在舞台上,在酒桌旁,在拥挤的舞池里,尖叫大笑,大声尖叫,扭动自己的每一个关节,追着灯光和男人的钱包。

张曼琪站在舞台中央,扶着钢管很慢的摇,在刺眼的灯光下,她背上的凤凰真的像会飞起来一样。

我的女伴张曼琪

原来很多人的夜生活是这样,这些衣冠楚楚的人看起来读过很多书,当然也有一些一看就是从来没有读过书的男人,都用一样的姿势松开领带和衬衣领口的纽扣,搂着那些涂了廉价脂粉的年轻姑娘,喝酒舞蹈抚摸,然后脱下她们身上唯一或者唯二的那块布。

相熟的人会心照不宣的假装不相识。

我看到两个人擦肩而过时,唇角边扬起致意和了然的弧度。

我并不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一点点靠近自己的男人,只是那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这是危险来临。

吧台很长,灯光也比别处更亮。很少有人愿意把自己曝光在整间舞厅最亮的灯光下。所以孤身一人的我就有些过分显眼了。粉色灯光照着我的脖颈,和在颈后系了蝴蝶结的黑色欧根纱内衣绑带,看起来似初入行。

那个男人看中了这个散发着处女香气的我。他挪着自己臃肿肥腻的身子,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他推给我小小的一摞现金。

我看了看酒杯边的现金,表情漠然的继续折叠手中的纸鹤。

轻轻的“啪”的一声,钞票和钞票接触的声音。

我知道男人又拿出了更多的钱,可我不知道这叫做加码,我更不知道,这些钱将用来买下我的初夜。

第四次加价之后,男人的手搭上了我的肩膀,我吓得尖叫。

我的女伴张曼琪

空气突然的安静,又很快恢复了喧闹,似乎像是刚才只是BGM的不小心卡带。

“叫什么叫,处女出来卖就不是婊子了吗?这些钱不够我摸摸你吗?”

我感到了周围探究的嘲讽的冷漠的鄙夷的目光,而自己无助的在这些躲得很远的眼光中不争气地掉眼泪。

没有一个人出来保护她。一个与自己没有利益关系的小姑娘与自己并无关系,何况无论是有钱还是有势,没有人愿意在这样的场所里主动去蹚这池浑水。

除了张曼琪。

张曼琪从舞台上急吼吼的跳下来,穿过人群,挡在我身前。

“老板别生气,这个妹妹是来玩的,不是我们的人,今夜我陪您高兴,您大人大量就放过她,我也没有哪点不如她啊对不对?”

张曼琪那晚穿着轻薄的内衣,露着不盈一握的纤腰,像喝了雄黄酒的蛇一样贴着男人扭动,红唇微启。

透过泪眼,我看着发生在眼前的交易,明明心里对挺身而出的好朋友感激不尽,但是我盯着她背后的那只跳舞的凤凰觉得有些恶心。

“我叫我的小姐妹给老板敬酒谢罪,老板您就放过她吧。”

张曼琪给我递过来一个恳求的眼神,我装作没看见,转身离开了百乐门舞厅。

我的女伴张曼琪

我第一次觉得张曼琪恶心。

我再也没有去过她那里。

我把模仿张曼琪穿衣风格的内衣绑带拆下来换回了肩带,我在学校里看到心仪男孩和校花女友的时候,脑子里会想到她穿着轻薄内衣像蛇一样纠缠他的样子。

我已经不在乎丢掉这样一个朋友了,我有很多很多清白天真成绩优秀的朋友,我不想再去想张曼琪,还有她后背上那只嵌在皮肤疤痕里的金色凤凰。

就像一切从未发生。

我还是老师拿我没有办法的优等生,而我开始不再翘课,也很少通过翻墙出入校园了。再后来我知道了,蔷薇的成瘾性更高,这件事,我是听父亲在公安局工作的朋友告诉我的。

蹲点的警察还没有来得及收网,百乐门舞厅就在一个平常的夜晚被一场无端的大火烧成了灰烬。没有人知道具体的死伤人数,因为没有人知道谁进去过,而进去的人又有谁出来了。

听说百乐门起火的时候是凌晨,艳丽的火舌向漆黑的夜幕伸出了妖娆的触手,照亮了半座小城。我猜火光应该和百乐门里那些猩红色的天鹅绒窗帘是一样的颜色,带着颓圮的张扬和魅丽的绝望,把夜夜笙歌灼烧成一片噼噼剥剥的声响。

我不知道张曼琪有没有从这场大火中离开。作为最初的朋友张曼琪给了我所有的温柔,而最后我却再也不知道她的去向。

我的女伴张曼琪

可能是死了。我不肯承认其实我在心里是宁可张曼琪死了,也不希望她还在做些那些肮脏的工作浑噩度日。

我不再想起张曼琪。

可是每年的情人节时,我都会在街边看到红色塑料桶里顶着玫瑰名号出售的蔷薇,会想起那些彩虹糖纸包裹着的彩色药片,想起那杯冒着气泡的橙子酒,想起张曼琪后背上的金色凤凰。

张曼琪怎么样了呢?

我其实偶尔也会想。

我在成年之前就离开了这座小城,和心仪男孩一起。那个漂亮的校花女友不知道成为了在我之前的第几任前任,我也从不开口问。

我的左手无名指上套上了戒指,戒指的内圈里刻着未婚夫的名字,心仪男孩的名字。

我终于要披着白纱,和心仪男孩站在礼堂中央。婚礼前,我带着伴娘去了小城最好的美容院。我躺在美容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不停碎碎念推销产品的打工小妹说话。打工的妹妹讲起她们之前最优秀的美容师忽然离职自己顺位顶替的事,她说那个美容师叫琪琪,手腕上有漂亮的金色纹身。

打工妹妹讲起琪琪时带着轻蔑,说琪琪的手臂上带着难看的烧伤,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做特殊工作时被烟头烫下的“徽章”。

这个琪琪就是张曼琪。

而我早就知道了。

我还知道她在我曾经常去的美发店给顾客卷头发,后来因为性子太急被辞退了。

后来她再去了哪里,我就不知道了。

我也没有想过找她,我想我们早晚还会再遇见的,在公交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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