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没在老家住过,今年回乡,住了几天。
一天中午,我在夏天的大太阳底下洗衣服,突然看见院子里走进了一个小男孩,三、四岁的样子,胖嘟嘟的,圆圆的脸蛋,胖胖的小胳膊小腿,穿着汗衫短裤,一边走一边东看看西看看,嘴里面还在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
好稀奇可爱的孩子!哪儿来的呢?
“你是谁家的孩子呀?”
“我是人(邻)家的孩子。”
听上去好有趣,孩子说话咬字不太清楚,可是又有什么要紧呢?!
“地上有水,哪儿来的?”孩子指着房门前的一滩水问。
“刚才下雨从房上下来的。”小小的孩子问什么都那么有趣。
孩子径直就走进屋子里面,仍是东张西望,四处地看,一边说着“不在呀”,“没有呀”。
“你找谁呀?”
“我找奶奶。奶奶不在这里。”孩子抬头看着我,转身就又要走。
“你知道怎么回家吗?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我跟着孩子,怕他找不着家会哭,这么小的孩子。
母亲在厨房里听见,扬声搭话:“怕是邻家那边的”。
我安心了。就在隔院,出这个门,进旁边的门就到。我二十年不在家住,村子里的年轻人小孩子都不认得了,就是邻居,也一点都不认识了,正应了“儿童相见不相识”的诗句。心里不仅有些感慨,五味杂陈。
送到大门口,对面有个人搭话:“找他奶奶。奶奶不在那里。”一句对着我说,下一句对着孩子说。
原来是孩子的爷爷,我的邻家哥哥。
邻家哥哥看上去跟年轻时代没有太大变化,虽然奔花甲了。
这个邻家哥哥我没说过几句话,但却印象很深,原因是我一直没法把他的形象跟农村联系起来,可他的的确确大半辈子都在农村渡过了。
如果有什么大家知晓的人物可以类比,我能想到的就是电影《人生》中的高加林。这个邻家哥哥长得比高加林更加白净一些,眉目更清秀一些,身量没有那么健壮,是那种古代书生的玉树临风。他大概有1米75左右。
邻家哥哥比我大很多岁,估摸着大概是比我大10岁左右。我上小学的时候,哥哥大概中学毕业了。那时候是文革的末期,我们自己就是城里知识青年要插队的农村,可是农村的中学生一样也要到山沟更深、生活更艰苦的其它小村庄去再插队。有一阵子不见邻家哥哥,大概他就是去插队了。
我小时候暑假常常在自己家里唱歌,声音很大,从不考虑扰民的问题,大概邻家哥哥也常常听见。有一次,很多人在外面聊天,邻家哥哥说:“你唱歌唱得还好听哦。”我私下活跃,但在人前就比较木楞,居然也没接茬,不知道说什么好。后来我惦记着有人会听见,反而不好意思唱了。
邻家哥哥没有考大学,对田间劳动也没有什么兴趣,迫不得已才下地干活。他蛮有情调的,有一阵子他和我的一个堂哥搭伴去学习油漆木器,同时也学习了一些花鸟绘画,以便给木器上锦上添花。八十年代中期,我考上了北京的大学,我父亲找来一点桐木板,让邻家哥哥给我打了一个木箱子,漆成了金黄色中带点褐色的基调,上面画了一些牡丹和小鸟,花团锦簇的。木箱打得很精细,油漆了好几遍,花鸟也画的活灵活现,我母亲很满意,赞口不绝。
这个木头箱子陪我渡过了五年的大学生活,跟着我到很远的南方走了好几个地方,辗转在中国东部呆了一阵子,最终又回到了北京,很多场合下除了储藏我的一点衣物,还充当茶几、写字台、电脑桌的功能。三十多年了,连接箱盖和箱底的轴已经坏了,轴边的箱体已经开裂,有一片木头掉了,但我一直没舍得扔掉箱子。这是我从家里带出来的唯一一件小小家具。
我不知道邻家哥哥都读过什么书,但是年轻时有一阵子他戴了一顶礼帽,就是那种高高的、有宽边的帽子,想象不出来的话,看看英伦电影中的绅士,就是那种帽子。他跟我堂哥一起设计、制作、染色、装饰了那些帽子,听母亲说,他们俩一直想把这种帽子发展成能赚钱的生意,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不太成功。没卖出去的帽子就自己戴着玩。
邻家哥哥是家里唯一的男孩,他有三个姐姐和三个妹妹。
邻家哥哥结婚前有过一个对象,不知道为什么没成,大概还是嫌邻家哥哥在农村。隔了一两年,邻家哥哥结婚了,新娘子非常漂亮。新娘子原来有个对象,可是恢复高考后对象考上了大学,就成了高加林和巧珍的局面,巧珍终究还是被撇下了。这个姐姐非常争气,发誓一定要过得好,于是很快经人牵线撮合就嫁给了邻家哥哥。
后面的日子证明这个嫂子的确能干,人长得漂亮,为人处处周到,地里的活、家里的活样样都行,针线活尤其细巧。很快他们有了两个胖乎乎的男孩子,虎气生生的,在村道上跑起来象马奔跑那样双脚嗒嗒地点着地跑。
两个男孩子慢慢长大,到初中、高中却不太愿意念书了。磨了几年,兄弟俩学了厨师手艺到省城开了饭店。虽然没有读太多书,但兄弟俩好像是天生的生意人,很快就成功了,生意扩大了,雇了其它的厨师和服务员。邻家哥哥和嫂子也去了省城帮忙,邻家哥哥主要收拾饮料酒类销售消费后留下的纸箱子和瓶子,嫂子就在厨房帮忙。后来,邻家哥哥的小妹妹有一次幽幽说起,觉得哥哥很落寞惜徨,怎么就象个捡破烂的了。这个小妹妹一定也和我一样,觉得哥哥是跟琴棋书画联系的,而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或者拉个平板车收废品。
邻家哥哥家的小兄弟俩颇挣了一点钱,后来邻家哥哥的大孙子出生,在村子里面摆酒,听母亲说场面很大,全村的人都被邀请,叫喝“破豁”,大概是尽情尽量地喝、一醉方休、不管不顾、豁出去的意思。
我希望邻家哥哥因为自己两个能干的儿子从心里面漾出满满的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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