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月圆之时,花好之时,我路过,你也路过,春宵玉露相逢了,“其实我早在这儿了”,这话一如你灿烂的笑容。
今年,月光白如飞尘,飞尘不如月光。我仍然路过,却不见路过的你,再看那沧月的轮廓,一如我苍白的心境。
千年前,一位痴情的女子在此糅合了她爱情的缠绵悱恻和旧情难续的悲痛: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生查子·元夕》)
这首小词的作者是谁,历来争议较大。最早见于北宋女词人朱淑贞的《断肠词》,南宋初又被编入《乐府雅词》,并署名为欧阳修。
如果单从语言来看,这首小词以女子的口吻完成,所以姑且我就认为它的作者是朱淑真了,因为女人更懂女人。
朱淑真,大概生活在北宋末年南宋初年,一说为浙江钱塘人,一说为浙中海宁人。她出身官宦世家,其父在浙西做官,家境优裕。相传,她还是朱熹的侄女。自幼,冰雪聪明的淑真便博览全书,绣口吐出的都是珠圆玉润的清词丽句。只是那时的女孩儿,念了书便生无穷的魔障,识了字就惹动了万种情根,淑真自称为“红艳诗人”,别号“幽栖居士”。那时的她应该有了心上人吧,却在父母的强行安排下嫁给一文法小吏,又说为一屠夫。总之,婚姻不幸,所嫁非人,受尽一生感情折磨的淑真抑郁而终。大胆追求自由爱情的她死后仍为封建礼教所不容,“不能埋葬于地下”,她的《断肠诗集》和《断肠词》也被父母付之一炬。一代才女,就这样带着她的情思,香消玉损。可谓生之不幸,死亦不幸!
如此这般,应当感谢那轮月,那棵柳,那个黄昏,那个人,因为至少他们还让淑真有过温暖的爱情,虽然他转瞬即逝。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元宵节在宋代是个非常重要的日子。据孟元老《东京梦华录》记载,宋代的元宵节要连续放灯三夜,一些大城市如开封、杭州、苏州都要搭建山棚,灯山,可谓“灯山上彩,金碧相射,锦绣交辉”,也有“草上密置灯烛数万盏,望之蜿蜒如如双龙飞走”的。花灯照耀,如同白昼,这一句便概括出了辛弃疾笔下的“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的元宵盛景,接着淑真“蓦然回首”,直奔她那“灯火阑珊处”的美丽的主题去了。
那是一幅没有脂粉气的图画,微微泛着时光倒流的晕黄,素面朝天,然而又香飘万里,悠长而缓慢,月光里的夜空就像是未来的日子。远离了那边人头涌动、热闹非凡的夜晚,淑真来到了这一城外的僻静之所,和心爱的男子约会。月光下,柳影中,两情依依,互诉衷肠。风光旖旎、情致缠绵中流淌着清幽、朦胧的意境。
那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啊!想到《诗经·静女》中的那句“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淑真开始便俏皮地躲在娇花媚柳的倩影下,想逗乐那因着急而抓耳挠腮的心上人。这一刻,在凭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宋代封建社会,像是露出水面的尖尖小荷,恬美的使人怜惜,纯真的使人沉溺。
上天既然创造了夜令人安息,就不应该再创造令人无眠的月光。月下谈禅,旨趣益远;月下说剑,肝胆益真;月下论诗,奉旨益幽;月下对美人,情意益笃。在这花好月圆之时,有哪个男子经得住对美人产生山盟海誓的诱惑?红尘醉,微醺了岁月,我用无悔在月光下刻永世爱你的碑,从青丝,到白头。到明年的这时,我们再一起邀来明月,回忆今年这月光下皎洁的爱的完美?
月光下,你发如雪,凄美了离别……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
有人说爱情是一场美丽的疾病,可是疾病可以治愈,而爱情有时却不能,所以爱情应是世上伤人至深的武功,淑真受了爱情的内伤,无法治愈。今年,还是元宵之夜,月亮还像去年那样圆而明,花灯仍似去年那样照耀如同白昼,可是去年在此约会的人呢,去年花好月圆下的盟誓呢?一切皆无。物是人非,痴情的淑真怎能不悲伤和怅惘?两眶热泪潸然而下,女子暗自擦拭,不知不觉,连衣衫都湿透了。
淑真结句逼出“泪满春衫袖”,将自己的一腔深情、满腹悲痛、孤独之意、失落之感融于此中。唐代诗人崔护的《题都城南庄》与此词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曾经都有着同样的欢愉,如今也有着同样的冷清与惆怅。
爱情华丽地转了身,留给人一个落幕的背影、熄了灯的花市和散了场的宁静。华美与热闹冷静下来,淑真只剩下一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想起那存在于虚幻记忆之中的“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甜蜜,淑真孤独地倚在柳树下,淡然一笑,放任岁月的流逝将它冲到永不逆反的人生下游。谁不知道,冷了的爱情是一道残羹,上面还浮着一层冷油?
人世间的爱情忽生忽灭,虚虚实实,淑真瞬间看透:渴望爱情必然为爱情所愚弄,守候爱情必然为爱情所伤害。不如人事物,皆俱忘怀。淑真不会再去苦苦挽留黄昏,因为她知道那只是落日的背景……
惊慌失措的淑真匆忙回到现实,继着忧愁怨嗟,续着孤独寂寞,继着生命的不幸,续着生命的悲哀。她作词《减字木兰花》:
独行独坐,独唱独酬还独卧。伫立伤神,无奈轻寒著摸人。此情谁见,泪洗残妆无一半。愁病相仍,剔尽寒灯梦不成。
五个“独”字,也拯救不了她沉重的孤独感,她的愁恨不只是闺怨,而是一种自我独特的生命体验,是一位孤立无援地与不幸婚姻抗争的才女心灵深处的呐喊与深吟。
于是,她“堕落”了,“堕落”在她理想中的爱情中。她作“鸥鹭鸳鸯作一池,须知羽翼不相宜”(《愁怀》)来对抗情趣不合的丈夫,她是独在一隅独自开屏的孔雀,而她的丈夫,像只在孔雀面前跳舞的乌鸦,而且并没有觉得无所适从。
这个为爱奔走的浪漫女子,不止一次地向自己的生命宣战。
“但愿暂成缱绻,不妨常任朦胧。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到人怀”(《清平乐·游湖》),淑真大胆地展现了她与情人之间缠绵香艳的镜头,于她,一切皆然。只是在那个时候,那个社会,男人偷情乃是风流,女人偷情乃是堕落。淑真几乎被人们不约而同地视为社会的败类,被坚守封建道义的父母视为奇耻大辱,他们愤愤地指责她:如此淫荡,必遭天谴! 淑真呢,宛然一笑。心如朗月照花,深潭微澜,似沧海巫山,无视岁月如流,浮华万千,不屑世间烟云。
她离红尘越来越远了,偶尔,在月上柳梢头的时候,喝点扶头酒,写点断肠词,独自品味着内心的凄凉。当屋内燃烧着的红烛不顾满屋的惊慌失措毅然决然地瘫软萎靡下去时,淑真也毫无留恋地离开了人世。
后人悲痛着一代才情美女朱淑真就这样逝去了,殊不知才女也许早就明白,自己对恋人、红尘的这片眷恋与深情最终会被辜负,而她已然早早就做好了准备。
20岁时,特别真诚地想成为一名文字工作者,于是一时兴起写下了这本文集《如此多情》。经历了几年的折腾和成长,现在来看,真是忍不住嘲笑自己当年的矫揉造作、无病呻吟和华而不实,却又不忍将其置于冰冷的硬盘里终不见天日,于此,鼓起勇气让沉寂多年的它们也出来晒晒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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