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愈堕落愈快乐

作者: 乃竹 | 来源:发表于2018-01-22 07:45 被阅读144次

    家门口有一条食街,聚集着各式苍蝇馆子和临街摊贩,在武汉人的「过早」和「夜宵」里轮转日夜,历经四季。从下午四五点开始,就有好几家出来推着车卖卤味的,衔着烟的中年大叔买点猪脸肉回家下酒,出来觅食的年轻学生要点鸭头鸡爪回去就着电影剧集细啃,旁边烧烤店里的食客时不时过来挑点凉菜继续唠嗑吹牛。偷懒主妇如我,有一次来不及买菜做饭,就买了卤肉,没要调料,回家切片,配着蔬菜快炒上桌。因为也没觉得味道有多惊艳,后来就不再光顾了。

    前阵子好朋友来武汉探望,在我家住了几天。吃到一半,听说外面有卖卤味的,放下筷子,急冲冲地跑去。鸭头鸭肠、猪耳猪舌、豆皮海带,什么都要了一点,却拎了两大袋子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老友得见分外开心,觉得异常好吃,只不过,才吃两口,就辣得我哇哇大叫。之后那几天出门游玩的时候,好朋友都迫不及待地期盼着晚上回家吃卤味喝啤酒。哈哈哈,回京之后,大概也是,从此「周黑鸭」是故人。

    我一直没有细想,为什么那天买来的豆皮鸡爪尤其入味好吃。有一天路过卤味摊,听到老板娘跟一个客人说,「不加辣椒?但是不加的话,就不好吃啦。」这才恍然大悟,口感、油脂、咸香,配合着恰到好处的刺激感,就迸发出了食物入口时眼前的那些小星星吧。

    △ins: moonphotokitteh

    家乡苏南的口味偏清淡、酸甜,辣椒从来都不是家中的必备。记忆中第一次吃辣,是初中时跟着爸爸赴宴,在当时市中心一家叫「川福楼」的饭店,一桌子的中年男人只顾着喝酒谈笑,碰上青春期胃口大开、欲壑难填的我,尽享了一桌家里没有的辣菜,简直打开了新的世界。印象最深刻的是那道「干锅肉片」,咸咸辣辣,香香嫩嫩,吃得鼻涕眼泪,满头大汗。小时候家里常教育我,饭桌上,不能盯着一道菜吃,这样不礼貌,但那天的筷子就是止不住地伸过去,还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翻出留藏在下面的肉片(又一饭桌禁忌)。后来旁边的叔叔实在看不下去这个胆小的饿狼,直接把那道菜端到了我面前。至今记得当时热泪涕零的感激心情,在心底大呼,「给饭吃的都是好人!」

    后来,每次小家庭庆祝式的外食,爸妈都会带我去「川福楼」,我也会照例点那道「干锅肉片」,依然边哭边吃,停不下来。妈妈也开始在炒菜里偶尔放点干辣椒,开始是一个,后来两个、三个,越放越多,我们一边呼哧呼哧地埋怨「太辣」,一边往嘴里狂塞饭菜,渐渐也培养出了吃辣的味蕾,甚至还有点「无辣不欢」,以前习惯的菜式反而变得「清汤寡水」,淡而无味了。

    △ins: marzipaninsd

    不过少年总是容易没心没肺,遇到了更新的、更刺激的,转个身,就忘了旧友故人。到北京念书后,看到了满街红红的招牌,才真是踏上了食辣的闯关游戏。学校门口有一条西街,也是一条路的便宜馆子,适合学生需要偶尔出来找刺激、补油水的口胃肠舌。小湖南、小湖北、小四川、小贵州一路蜿蜒,香辣烤鱼、变态烧烤、麻辣香锅、剁椒鱼头,好像都笑盈盈地招着手,总让人因难以抉择而纠结苦恼。

    可能那会儿吃得最多的,还是小湖北宏大运,这也是广院人的集体记忆,招牌菜毫无疑问是麻辣香锅,一张塑封的A4卡片放到你面前,荤素菌菇,还有黄喉鸭肠这些内脏下水、鱼豆腐肉丸午餐肉等半成肉制品,自己勾选菜式和辣度就好。我们总是就着菠菜果仁、酸辣蕨根粉,眺望着在后厨和大厅间小跑穿梭的服务员。最后,几个人对着那一盆混杂着辣椒、地沟油和各式作料和的红棕色世界,翻翻弄弄,挑挑拣拣,非得处理掉最后一根菜叶,最后一条漏网之鱼。后来想想,吃麻辣香锅的乐趣大概并不在于吃了什么,更像是踏上了一次历经艰险的寻宝之旅。当发现隐藏在红色大辣椒下面还有最后一块鱼豆腐的时候,那种心情啊,好像是半年后在大衣口袋里发现十块钱一样的惊喜。

    大学时代「逢辣不拒」、「清盘担当」的经历让我了解到了各式各样的辣椒和它各式各样的做法,灯笼椒、杭椒、小米椒、子弹头、二荆条,可直接入锅爆炒,可剁碎腌制,可泡制后拌凉菜,还可以配野山椒做酸汤。以至于后来吃面吃饺子也非得舀上好几勺红油,吃鸳鸯锅也总挑红汤里的豆腐鸭血,吃馒头也得夹上好几层老干妈才行。一满碗红彤彤的菜,一整颗火热热的心啊。

    古罗马喜剧作家普劳图斯(Plautus)曾将放入过多重口味辛香料的调味方式形容为好像「尖叫的猫头鹰要把客人的内脏活活咬出来吃掉一样」。而生物学上,「辣」如此强烈刺激的感觉,其实并不属于味觉或嗅觉,而是一种本能和内在的令人不适的灼热感,也就是又辣又热的感觉,我们的嘴部、皮肤、眼睛、耳朵和鼻子的神经细胞表面,都有辣椒素的受体。所以切洋葱让人痛哭流涕,剥辣椒籽也让双手灼热不堪,辣椒素可以作为防狼喷雾,甚至,因为吃了太多辣味而第二天狂拉肚子的时候,也感觉辣辣的。

    △ins: capeturning

    据说,蔬菜辣味的产生,是为了防止被哺乳动物吃掉,会啄食辣椒的都是没有辣椒素受体的鸟类,但它们无法消化辣椒种子,于是随着它们的排泄撒播,辣椒又得以在各处发芽成长,薪火相传。科学家通过实验,发现动物几乎都不喜欢辣味,虽然他们也并不完全排斥,而人类对辣椒的喜好与生存没有关系,是自己心甘情愿反转这种喜恶的。某种在安全环境下尝试冒险的「良性自虐」让世界各地的人类毫无例外地爱上辣椒,从而广泛种植,让其完全统治地球。这一段不出于辣椒己愿的发展史,想想还觉得挺有意思的。

    人们喜欢辣,喜欢略微低于自己承受能力的辣,但大家又都在不断地挑战自己的极限。之前看日本料理家平松洋子的书,她说「站在厨房将辣椒握在手中时,不知是恶魔还是天使在我耳边低语:该出手时就出手吧」大概就是这种咬咬牙的心情吧,告诉自己不要优柔寡断,战战兢兢,赶紧鼓起勇气,毕竟生活里最不用考虑后果的疯狂冒险,只要几颗辣椒就够了。

    △ins: that_coffeegirl

    现在的我,已经完全变成了不嗜辣的体质,但店家每次问我要不要辣的时候,却总是犹豫着咬咬嘴唇,想了两秒之后,还是说,「微辣,微微辣就好」。但武汉人实在是太能吃辣啦,明明师傅只在刚出炉的锅盔上刷了一下,就已经让我挤眉弄眼,狂吐舌头啦。家属赶紧递过牛奶,「喝两口,解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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