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
原创 夏常安
晚上十点,高三晚自习下课铃声响起,许执随着人流走出校园,他住的近,步行十分钟就能到家。许执到家时家里只有妹妹许霜一个人。
“他呢?”许执放下书包。
“他不在。”许霜去厨房给许执盛了一碗面。
许执摸了摸妹妹的头,“有什么不会的题吗,拿来哥哥看看。”
许霜今年十二岁,在上小学六年级,许执一边吃着坨得不成样子的面,一边给妹妹讲着题。
自从两年前许执许霜的母亲离开以后,他们兄妹二人就一直这样相互照顾着生活。父亲许建生嗜酒如命,没有什么正经工作,反倒是经常喝酒,醉酒后更是经常打骂他们母子三人。这样的日子没有止境地重复,什么样的感情都会被磨灭干净的吧。所以母亲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许执正在给许霜讲一道数学题,外面突然传来砸门声。“兔崽子,过来给老子开门。”许执笔尖一顿,对妹妹笑了笑:“你先去洗澡睡觉吧。”许霜点了点头,收拾着自己的作业。许执起身去给许建生开门,门一打开就先闻到一股浓郁的酒味,许建生推开他歪歪扭扭地往屋里走,手里还拎着半瓶酒。许霜收拾了书包往外走正好碰上进屋的许建生,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她对这个男人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深埋在骨子里的恨。许建生嗤笑了一声,没搭理她。许霜回了自己屋里,把烧好的热水倒进一个大盆里,兑上凉水,拉上一道帘子充当洗澡的地方,然后将门窗都锁好,再三确定后才小心翼翼地脱下衣服洗澡。
此时已经十一点多了,村里的人多数睡得早,此时外面早已安静下来,因此窗户被人晃动的声音格外刺耳。许霜闭了闭眼,又来了。窗户锁得太紧,男人没推动,又大力摇晃了几下。许霜不敢动,死死地盯着那扇窗户,外面的人每摇晃一下,她赤裸的身子就颤抖一下。男人一会就没了耐心,骂骂咧咧地离去了。
许霜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来穿衣服,眼泪却一直掉个不停,她永远不会忘记前天洗完澡站起身来那一刻,窗外有那么一双眼睛,一直在看着她。那可是,她的亲生父亲。她才十二岁,没有哪个十二岁的小女孩是像她这样的吧。
这次躲过去了,可下一次呢,下一次等待着她的又会是什么?
有时候她甚至会想,如果许建生死了就好了。
母亲离开的时候就有人骗她说母亲死了,那些人告诉她,死了就是永远也见不到了。所以她想,如果永远也见不到许建生,那该有多好。夜晚掩盖了人性的脏污,而第二天的太阳却总是照常升起。
中午放学后许霜和玩伴李月一起回家。
“你知道吗?昨天村口李伯伯的老婆死了。”李月压低声音和许霜说话。
“怎么死的?”
“喝农药死的,我听我妈说,李伯伯在城里赚钱了,好像是养了个女人,被他老婆发现了。”
村里的妇人最爱八卦闲谈,连带着李月这样的小女孩也有样学样,小小年纪就谈论这样的话题。李月后面又说了些什么许霜没仔细听。她一直在想,喝农药,就会死吗?如果给许建生喝农药,他也会死吗?许霜满怀心事地回到家,推开门看到许建生的那一刻,整个人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中午许执不回家,许建生一般也不在。但是今天,许建生笑眯眯地坐在堂屋里,甚至还笑着和她说话。
“啧,我们家丫头回来了啊。”
许霜不说话,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这么怕我啊,我又不会打你,来,过来,跟我说说昨天晚上窗户怎么锁了。”许建生的这句话把她的恐惧推到了最高点,许霜抓紧书包带子,拔腿就向外跑。许建生嗤笑了一声,“跑有什么用,有本事别回来。”
许霜一口气跑到学校才敢停下。
正是午休时间,教室里一个人也没有,许霜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伏在桌上后知后觉地掉眼泪。到底还是个小女孩,哭累了便睡着了。许霜做了一个梦。她梦到许建生死了。哥哥考上了很好的大学,带她离开了这里。梦里她披麻戴孝,但是没有哭。哥哥也没有。他的死亡,对她和哥哥来说,分明是一种解脱。
下午放学的铃声照常响起,许霜却不敢回家,去了许执的学校,一直在门卫室待到了晚上十点。许执晚自习下课见到许霜并没有太惊讶,接过她的书包问她:“他在家?”
许霜摇了摇头,“中午在。”
许执摸了摸她的头,“别怕,我在他不会打人的。”
“哥哥,你考上大学我们就会离开这里吗?”
“对。”
“那他呢?哥哥,我怕。”
我怕我们没办法离开他,我怕我们不能开始新的生活。
只有他死了,才是彻底的解脱。
想许建生死的这个想法一旦在心里扎了根,就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许霜。
杀了他吧。
杀了他就解脱了。
许霜伸手拉住许执的衣服:“哥哥.......”
当天晚上许建生和许执打了起来,屋里锅碗瓢盆摔了一地,最后许建生摔门而出,骂骂咧咧地去找狐朋狗友喝酒。许执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许霜给他涂药。
“我没事,你去睡觉吧,不用怕,他今天晚上不会回来了。”
许霜回了自己房间,隐约看到哥哥的房间里还一直亮着灯。哥哥快要高考了,总是深夜才睡。其实她知道的,她知道告诉哥哥这两天发生的事一定会影响哥哥学习的。可她还是说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怕了。许霜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可是她自己明白,不是这样的。她其实,是个坏孩子。是个想要杀死自己父亲的坏孩子。
第二天早上出门上学的时候,许执给了许霜一些零钱。
“中午害怕回家就在学校附近吃点东西,哥哥有奖学金,这些钱你放心用。”许霜点了点头,看着哥哥青青紫紫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哥哥真的对她很好,至少她还有哥哥可以依靠,可是哥哥什么也没有。
下午放学后许霜直接回了家。她在等许建生。八点多的时候许建生被人搀扶着回来,他喝的烂醉如泥。那人把许建生扶到卧室就走了。许霜拿出中午偷偷买的农药,一袋褐色的液体倒入杯子里。许霜的手一直在抖。
许建生醉得不省人事,许霜鼓起勇气,捏着许建生的鼻子,灌了他整整一袋农药。许建生甚至没有挣扎,他早已醉得失去意识。不一会儿,他就开始口吐白沫。许霜吓了一跳,手里的杯子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她其实没想到,这么轻易,就可以杀死一个人。
许霜跌坐在地上,没有勇气去探他的呼吸。晚上十点钟,许执准时下课回家。
“怎么了这是?”许霜扶着桌子站起来,声音哑得不像话,“哥哥,他好像死了。”许执一惊,手伸出去探了探他的呼吸。许建生,真的死了。“他喝得很醉,然后我给他灌了农药。”
许执震惊地说不出一句话。许霜从许建生口袋里拿出手机,报了警。
“哥哥,”许霜哭了,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掉,“警察叔叔会带走我的,你好好考试,去很远很远的地方,然后再回来接我好不好?”许执张了张嘴,嗓子却像是被封印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哥哥放心,我是小孩子,我不会怎么样的。”警察来得很快,许霜说她给许建生灌了农药,证据齐全,警察就先带走了她。
六月中旬的时候,高考告一段落,许霜的案子也有了结果。说来可笑,法医验尸发现,许建生那天晚上喝多了酒,本来就已经酒精中毒了,也就是说,如果许霜什么也不做,他也未必能活到第二天。可许霜偏偏给他灌了一袋农药。
录取通知书下来的时候许执去看望许霜。他好好考试,也能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了,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接她出来。他给许霜看了他的录取通知书。
许霜笑了。
然后哭了。
“哥哥,我是一个坏小孩吗?”
许执也笑了。
然后哭了。
“不是的,你只是一个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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