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苑村系列12:废墟

作者: 唐风汉韵1970 | 来源:发表于2017-11-11 12:53 被阅读68次


       似乎一夜之间,一座座高楼雨后笋儿似的冒了出来,一丛丛,一片片,伴着机器的轰鸣,“咕嘟咕嘟”地往天上窜,竞赛儿似的,赌气儿似的,谁也不服谁,好像都想扯住天上的云。
       挖掘机,推土机,大卡车,起吊架,扯着嗓,扬着尘,撒欢儿般,小城突然热闹起来,如一团酵好的面,眼看眼地膨大了起来。
       到处是拆迁区,天蓝色的铁皮围得严严实实,而那铁皮以内,一间间平房塌了下来,一栋栋低矮的老式楼房在大铲车霸道的胳膊和牙齿撕扯下,也呻吟着变成瓦砾,剩下的半片楼房虽然立着,却也是断壁残垣,像晚风斜阳中衰残的躯体,抖着断臂残腿,血淋淋地诉说哀伤。
       到处是裸露的水泥裹着的红砖,到处是裸着钢筋骨的柱和梁,破旧的木制家具被砖石泥块压得粉碎,偶尔会有几根朽烂的桌椅腿散在砖石尚未完全埋没的小径旁边,一根瘦瘦的藤,弯弯扭扭的钻出瓦砾,在风中摇着病恹恹的脑袋,那细细的叶,是它可怜巴巴的眼……
       由于刚下过一场雨,坑洼处积着污浊的泥水,脚踩到哪里,都是软塌塌黏乎乎的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涩中夹着腥臭的霉味儿,即使我捂紧了鼻子,也挡不住胃里一阵阵的翻腾,人走光了,废墟倒成了蝇子的乐园。人走过时,它们轰然飞起,黑压压,绿莹莹,“嗡嗡”之声响如雷鸣……
       就在这片建筑垃圾的坟场里,一所围着三间平房的小院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平房是红砖砌墙,水泥封顶的老式平房,院墙则是因陋就简半石半砖杂混而成,说小院其实不算确切,东面的山墙已经倒塌,原来涂了红漆的铁大门也没了踪影,门脸宛如老妇人掉光了黄牙板的黑窟窿——这就是我们今天寻访的目标。
       “吱呀……”屋门响了一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端着一只碗,佝着腰,一步一步挪也似的走了出来。
       “咕——,咕——”原来她在喂鸡,三四只老母鸡应声从旮旯里钻了出来,它们一边啄着食物,一边发出“咕咕”的声音。
       看样子,老太太应该八十好几的年纪,每走一步,她佝着的腰似乎弯得更低,头努力地向前探,然后一手扶着膝盖,慢慢地挪出一只脚,有一条大黄狗,寸步不离地跟着她,那狗,看起来和那老妇人一样老。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钉子户?”
       “算不上吧,只是……”同行的人摇了摇头,不自觉地发出长长的叹息,意味复杂的样子:“唉——,人呢!”
       “孤寡老人?”
       “真是孤寡老人倒好办了,安排到老年公寓就行了。”
       我越来越糊涂,既然不是孤寡老人,那不至于留下这一户孤零零地守着废墟啊,你看那三间老屋,孤岛似的,怎么看都叫人不舒服。
       “她有儿有女,据说过得都很不错,可就是没人露面,结果事就耽搁了这里……”
      
       二
       老妇人夫家姓孙,她今年八十二,育两子两女,皆成家独立。平常各过各的日子,只在重大的节日或者老太太生日,儿女们才会大包小包地赶回家来,像走亲戚。
       “唉,今年股票亏损大了,眼看着十多万打了水漂漂。”二子喝一口酒,叹了口气。
       “赚的时候也没见你怎么,老二,赔的时候倒哭穷,吊着脸子给谁看,没人借你钱。”有人不满,噎了他一句。
       “我今年又买了一套房,这十年贷款,可够我喝一壶……”老大缓缓说了一句,端起酒杯,似乎把压力一口闷了肚里。
       “哟,这是你的第三套房了吧,大哥?”排行最小的女儿站了起来,“威海一套,青岛一套,烟台一套,行啊你!”
       大家羡慕的神色画满了脸,有的人还偷偷地叹了口气。
       “每套房得值二三百万吧?你厉害!”
       一丝得意的神情从老大的脸上一闪而过:“是,早买的那两套是涨了不少。唉,也是为了儿女考虑……”
       话没说完,被上首坐着的老头子接了过去:“你还知道为儿女啊,你们各位还知道家里有个老不死的娘不?”
       老头敲了敲烟袋锅子,胡子一抖一抖地:“老妈妈子一天两天不死,你们得接过去啊,总不能让她自己呆在这里。”
       沉默,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
       没有一个人出头表态,耷拉着头,生怕让人看到脸似的。
       “我……那么远……,来回……不方便……”
       烟袋锅子敲了敲桌沿,屋子里回响着雷般的声音。
       老大一哆嗦,没再说下去。
       老大不伸头,别人当然也不会抢功,何况这不是抢钱抢功,可是一个行动不便老得不像样子的老妈妈子。
       抽烟,一个一个闷着头抽烟,小屋完全笼在浓浓的烟气里。
       “俺娘不大管俺,俺……从小就和她不亲……”
       “妈个逼!”老头气得脸都变了,嘴唇抖成风中叶,“她也是贱,怎么没把你摁了尿罐子里闷死?”
       老头愤而离席,背着手,横着烟袋杆子,花白的胡子气得一撅一撅。
       “三叔,你别走啊!”大家异口同声。
       “去你娘的,不管就把老妈妈子扔了大街上冻死!”老头一边往外走,一边愤愤不平,“娘的,养什么儿女,还不如喂条狗。”
       不欢而散,不了了之。
       该走的都走了,老屋里只剩下一个老妇人,满地垃圾。
       老黄狗摇着尾巴,嘴里衔着块骨头,跟着老妇人进进出出。
      
       三
       “儿女们不出面签字,协议不能达成,老人没法安置。”同行的人“唉”了一声,“结果这一片迟迟无法动工。”
       “为什么?”我不解。
       “原因可就多了,拆迁费没分配好,老太太如何安置,没一个想吃亏,都想沾点便宜。唉——”
       我不由地笑了一声,马上又觉得自己笑得太不合情理。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果然,同行扭头问我。
       我尴尬:“没笑什么,笑你光叹气了。”
       同行摇头,又摇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老太太还在招呼着她的鸡,唠叨着她的鸡和狗光捣乱,鸡一个个长得挺肥,可就是不下蛋,狗呢,也不让人省心,成天把院子拉扯得遍地垃圾……
       我们站在废墟里看着老人,老人立在废墟里数落着鸡狗,斜阳残照着废墟,一阵风吹来,很凉。
       我想,这片废墟终究会立起一片片楼房,城市终将越来越美丽,这一切无可置疑。
       然而,看着废墟里立着的老妇人,我分明看到了另一片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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