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贾法里是叙利亚外交官,对大多数人来说这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他的一张照片最近在中国的互联网上刷屏,引发了国人强烈而广泛的共鸣。
这张照片拍摄于联合国总部,安理会会场之外的休息区。贾法里坐在一角的沙发上怅然独坐,双手交叉,低垂着头,满脸的愁容与落寞。
时间是4月9日,联合国安理会召开紧急会议讨论叙利亚的化学武器问题,美英法等国决定对叙利亚进行军事打击。
叙利亚,人类古老文明的发源地之一,象征着两河文明起源的幼发拉底河在叙利亚流传而过。在阿拉伯世界有一句谚语:
“人间若有天堂,大马士革必在其中,天堂若在天空,大马士革必与它齐高”。
但这个曾经的人间天堂在过去七年的战火蹂躏下已成为灾难之地。
在这次联合国会议上贾法里据理力争,怒斥美英法等国以谎言为由发动对叙利亚的侵略,但没有人在意他的意见,他的发言甚至尚未结束英美等国代表便已提前退场。
为祖国作出的激烈辩护,让贾法里显得悲壮又无奈,再激烈再高明的外交辩论在列强霸道的手腕下只是徒劳。
四天后,美英法三国向他饱受战火摧残祖国发射了上百枚导弹。
二
贾法里这张无奈又无助的照片让我想起民国第一外交家——顾维钧。
顾维钧,生于1888年,江苏嘉定人,16岁时考入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学习外交与国际法,获博士学位,是中国近现代史上最卓越的外交家之一。
1912年年仅24岁,尚未博士毕业的顾维钧被推荐至内阁总理府,先后担任袁世凯英文秘书、内阁秘书、宪法起草委员等职。
作为外交官他自1915年起历任北洋政府驻墨西哥、美国、英国等国公使,一口流利的英文加上他深厚的学术功底与多年的留洋经历,使顾维钧成为那个时代中国最耀眼的外交家。
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正在美国的顾维钧很快意识到这是一次提高中国国际地位的机会,他在华盛顿积极活动同时密电北京分析利害,敦促中央政府加入协约国阵营参战。
如果有人问中国参加过第一次世界大战吗?很多人知道答案,但恐怕会心存疑问,在我们熟知的历史上,确实是没有在战场上看到中国军队的身影。
但实际上当时的中国确实是参加了,只是没有派出军队,而是派了14万名劳工远赴欧洲。
英法等国开始其实是反对中国参战的,在它们看来当时的中国不配与它们并肩作战,也不想中国参与分享战后的利益。
然而战争的惨烈远远超出列强的预期,在著名的“凡尔登绞肉机”,法国伤亡50万人,接下来的索姆河战役,英国损失了40万士兵,欧洲出现大规模的兵荒与劳动力短缺。
中国参与协约国对德宣战,支援了大量粮食,派遣大量劳工远赴欧洲,为战争胜利做出了大量牺牲。
华工在欧洲战场上承担了大量艰苦的劳役,从挖战壕、搬运枪炮到制造枪弹、扫除地雷,中国劳工的聪明勤奋给欧洲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当时法国的档案记录中曾写到:“中国劳工是所有外国劳工中最优秀的。”
从1918年战争结束后到1921年,大概有11万左右的华工最后回到了中国。除了一部分留在欧洲成为了欧洲最早的一批华裔移民,大约有2万名华工埋骨他乡。
然而中国所付出的巨大牺牲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
三
一战结束后次年,巴黎和会在法国召开,北洋政府组织了一支以顾维钧为首的代表团参与和会。
然而这个所谓奠定战后和平的会议,成为大国操纵世界与分赃的工具。作为战胜国的中国毫无尊严,遭到战败国一般的待遇,被西方列强任意宰割瓜分。
中国代表团向和会提出两项提案: 取消帝国主义在中国的特权,取消日本强迫承认的“二十一条”。
从任何角度看,中国的这些诉求无疑都是合情合理的,但日本出于自己利益考虑,不断设法阻挠中国的合理诉求,胁迫美英法等国将德国强占的利益转给日本。
顾维钧极为愤慨,在和会上他凭借自己对国际法则的深厚功底,引经据典据理力争,以出色的辩才力证中国的合法权益。
顾维钧与日本代表唇枪舌战数十回合,完全未居下风,他用圣地耶路撒冷作比,更加让西方明白山东对于中国的重要性,为中国在国际社会赢得了广泛的同情与支持:
“东方的孔子就如同西方的耶稣,孔子的出生地山东就如同耶路撒冷,是东方的圣地。 因此,中国不能放弃山东正如西方不能失去耶路撤冷一样!”
然而正如那句广为流传的名言所说:“军人在战场上拿不到的东西,不要指望外交官用嘴巴拿回来。”
中国的合理诉求最终被列强置若罔闻,当时的几大列强受迫于日本的威胁,选择牺牲中国的利益,要求中国接受日本的无理要求。
消息传到国内后,引发了国人极大愤慨,民众抗议此起彼伏,最终爆发了著名的“五四运动”。
当时在巴黎的,除了参加和会的中国代表团,还有数万赴欧支援一战的中国劳工。6月27日,巴黎华工与留学生举行了声势浩大的抗议活动。
作为外交官的顾维钧已做了最大的努力,但仍然无可奈何,最后只能通过拒绝在会议协约上签字的方式来抗议。
顾维钧先生在他的回忆录中说:
“汽车缓缓行驶在黎明的晨曦中,我觉得一切都是那样黯淡——那天色,那树影,那沉寂的街道。我想,这一天必将被视为一个悲惨的日子,留存于中国历史上。”
这一段历史,在电影《我的1919》中曾由陈道明演绎出来。
顾维钧讲出这话时,内心无疑是悲愤而无奈的。
他是那个时代最卓越的外交家,但是他身后的祖国,积贫积弱任人宰割,人民困苦政府无力,无法给他提供有力的支撑。
从体量上看,中国自然比叙利亚要大的多,然而当年的中国是不折不扣的弱国,尽管拥有四万万人口,在强国眼中,却只是一块肥肉而已。
四
1904年的日俄战争,日本与俄国为了争夺在辽东半岛和朝鲜半岛的利益,在中国东北地区大打出手。
对当地的老百姓来说这场战争实在是无妄之灾,许多工厂、街道、房屋、寺庙都被炸毁,粮食、耕牛被抢走,数十万人成为流离失所的难民。
“自旅顺迤北,直至边墙内外,凡属俄日大军经过处,大都因粮于民。菽黍高粱,均被芟割,以作马料。纵横千里,几同赤地。”
除此之外,许多中国百姓被日本与俄国强拉去军中为他们做苦工,许多人冤死在两国侵略者的炮火之下,甚至有大量中国平民无端端被日俄双方当作间谍而惨遭杀害。
如今中国已不是那个中国,但世界还是那个世界,这个世界的丛林法则从未改变。
如今的叙利亚与百年前的中国何其相似,任由他国军队在自己国土上横行火并,自己的人民成为了列强争霸的炮灰。
战争下的叙利亚已不只是国破山河在,而是国破山河碎。
仅仅2000多万人口的叙利亚,七年来已经有40万人在战争中丧命,平均每天几百人被杀,500万人逃离叙利亚成为难民,国内还有600万人家园被毁,不得不背井离乡,惨不忍睹。
过去七年中,有300多万儿童在战火中出生,170多万人失学,战争成为叙利亚儿童一辈子的阴影。
一个4岁的叙利亚儿童,看到记者的相机,条件反射般举起手来了,因为他以为那是把枪。
曾经繁华的街道,如今成为残垣断壁,弱国的国土,不过是强国的猎场。“毁灭你,与你何干?”
我们并非生活在和平的时代,只是生活在和平的国家。
今天看到贾法里无奈又无助的照片,我们感觉到内心深处的某些痛处被唤醒,是因为在我们学历史的那一刻起,深刻在脑海中的就是近代史上各种不公平条约和不公平谈判。
在顾维钧生活的时代,中国在国际上常常是无奈而悲壮的,这种悲情几乎贯穿整个中国近代史。
叙利亚就像一面镜子,照到了中国人过去百年的伤痛。
我们了解过,经历过,所以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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