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对将近80岁的农村老夫妻来讲,爱情是奢侈品,也是羞于谈出口的。但是,在我的父母之间绵亘着的,就是爱情,让我无比向往和崇敬的爱情。
他们婚姻的藤蔓蔓延了五十多个年头,像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样,含辛茹苦,养育了我们四个儿女,我们又匆匆伸展着,分别生出新的枝芽。父亲母亲一天天地苍老,头发越来越稀疏,牙齿越来越残缺,脊背越来越弯曲,常常让人感到心酸。
所幸,当年轻的枝条各自生机勃勃伸向远处时,两条苍老的藤蔓始终缠绕在一起,安详踏实,最终合为一体。父亲会偶尔玩个小牌,输了钱不做声,赢了钱给家里狂买东西。老妈也不寂寞,每天和邻居几个老太太聊那聊不完的天,聊菜价,聊庄稼,聊村里的新鲜事 ,聊老伴,聊儿女和孙子孙女。
就在几天前,下了一场大雨,雨后母亲出去,摔倒了,摔得很重,躺在床上,动弹不得,需人照顾。父亲寸步不离,在母亲身边照料,再也不出去打牌了。即使我们在家里,父亲也总觉得照顾母亲是他的事。
吃饭时,母亲躺在床上,我们搬一张小桌子,放在母亲头前,父亲帮母亲洗好手,把可口的菜放在离母亲最近的地方,把筷子递在手里,馒头递在手里,碗放在手边,看着母亲吃,母亲吃了一两口,不想吃,就慢慢地劝,“多吃点,多吃点身上就有劲了,就好得快。”
母亲腹胀吃不下,他就不停地叹气:“唉,受多大罪吧!”于是,母亲就象征性地吃一点,父亲紧锁双眉。晚上母亲腰疼加上腹胀,不停地呻吟,艰难地翻身,我陪着母亲睡觉,帮她揉肚子,拿药,倒水。听得见隔壁屋的父亲辗转反侧。
一大早,父亲起身了,坐上锅,开始做饭,饭要熟了,告诉我一会儿关火,他到母亲面前,俯身说,“我去给你买顺气的药去。”不一会儿,听见门外嚓嚓的脚步声,父亲回来了,“人家锁着门,俩院都没人。”摆上桌子吃饭,吃完了,说:“我再去一趟。”我说:“刚才没人,这么快就能回来吗,再多等一会儿吧。”又等了十多分钟,又嚓嚓地拖着脚步去了,这一次终于买回来了。又倒水,伺候吃药。药是气痛丸,亮晶晶的小颗粒,一次一包,几十粒,他怕母亲躺着吃不方便,说:“我给你倒进嘴里,你再喝水,一口咽下去。”母亲说:“我怕一下咽不下去,俺个人吃,多吃几口。”他躬身在床头,给母亲拿着药,端着水,看着一口口吃完。
过了半个小时,又拖着脚步嚓嚓过来了,“管事不?还疼吗?”“还疼呢。”“我再去买,换一种,看行不!”“别买了,等一会儿,刚吃了,哪那么快。“一会儿,母亲不再呻吟了,药见效了,父亲无声地长舒一口气,嚓嚓地出去了。
过个十多分钟,父亲就会撩开帘子进来,注视着母亲带着病容的干瘪多皱的脸,看一会儿,在屋里转转,就又出去了。
父亲佝偻着身子,一次次站在母亲床前,常常不自觉地就说一句:“受多大罪吧。“
中午,母亲腹胀好些了,父亲做了热汤面,比我们吃的冷面煮的时间长一点,放了麻酱,蒜泥,醋,香油,青菜,母亲在床上苦苦地一句:“少弄点,多了我吃不了。“”没什么面条,主要是汤,热热地喝了,肚里舒服。“母亲吃得确实很舒服,不一会就吃完了,额上微微地冒了汗,安安静静地躺下休息了。
我过了几天再回去,母亲已好多了,笑着说:“过几天,我就又能给你们做饭了。”父亲拿出三瓶饮料,给我和哥哥一人一瓶,他和母亲自然而然地共享了另外一瓶。
几个月前,我回去看望他们。临走前,父亲对母亲说:“把你那个戒指拿出来,让闺女给你换个大一点的。“母亲说:”不用啊,我戴着这个就挺好的。“母亲有个金戒指,常年戴在手上,父亲看着小了,要让我带到城里换个大点的,漂亮点的。母亲怕花钱,父亲拿出钱来,装作生气地喝斥着母亲:”换个大点的,不行吗?闹什么闹!“我在心里偷着乐,父亲装的不像。我们兄妹几个给父母买衣服,父亲说:“给你娘买吧,我穿什么不行啊!”母亲买衣服,常常是自己的没买,反而给父亲买了。
在婚姻的藤蔓上,父亲和母亲,两个已过古稀之年的老人,已经紧紧地缠在一起,不分彼此。一个人摔了,是两个人在疼。一个人笑在脸上,另一个人一定会笑在心里。每天商量着吃什么,穿什么,不紧不慢,安静美好,一天一天的日子里写满了深深的爱情,亲情。我为有这样的父母而骄傲,这也是几十年来我受到的最好的教育和熏陶。从中,我看到了生活的意义,这也是我要好好照顾他们的动力。
他们中年的时候,也因为家务事,因为日子的艰难争过,吵过。父亲也曾脾气暴躁过,母亲也曾执拗、唠叨过,钢板碰钢板,火星四溅的日子也有过。现在,父亲消了脾气,母亲虽然还唠叨,却对父亲更加体贴温存了。像绵软的宣纸,彼此柔软着,写就一册本色的岁月长诗。像灶下不急不慢的火焰,温暖着,蒸煮出生活的好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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