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玉秀》的时间线问题

作者: 马弗里克 | 来源:发表于2017-09-13 18:30 被阅读93次

    文/老七

    《玉秀》是小说家毕飞宇的中篇小说三部曲“玉米,玉秀,玉秧”中的第二部,讲述的是王家庄的姑娘玉米嫁到镇上的机关干部郭家兴家,玉米的妹妹玉秀也跑到镇上投奔姐姐姐夫,姐妹之间以及姐妹俩和郭家人、机关同事之间爱恨纠缠,明争暗斗的故事。《玉米》系列是一部出色的乡镇题材的小说,发表于本世纪初,故事背景在文革时期,带有“新写实主义”的叙事风格。下面说到我认为的“美中不足”:根据作者指出的故事时间点来看,小说的时间线十分拥挤、紧凑。如果作者不说,我会认为这篇小说的跨度是两年——但实际上从大姐玉米出嫁(5月底)到玉秀生下孩子(次年3月),只过了十个月。作者在这十个月里所铺陈的情节远远超出了时间本身的容纳量,使得小说不看时间还好,一看时间就觉得“怎么才过了这么几天?”

    如果以上关于“时间线拥挤”的观点只不过是主观感受,那么还有两个客观事实可以说明小说的时间线确实出现了违背常理的地方:玉米和玉秀的怀孕到生产的时间。小说对于玉米和玉秀的怀孕时间未明确说明,但是可以推测出大致时间来,而生产时间则比较清楚——姐姐玉米在春节刚过便生下女儿,妹妹玉秀则是在三月份,父亲王连生来看望不久。这样一算,远没有十个月用来给姐妹俩妊娠,满打满算紧紧巴巴也就是7个月左右,这显然是违背常理的。

    值得一提的是,作者毕飞宇在2015年发表的《反哺》一文中详细叙述了小说《玉秀》曲折的创作经历,我们得知:《玉秀》在创作过程中经历了两次重写——第一次是小说前半部分被意外删除,作者万分痛苦地重写了一遍;第二次是小说后半部分的“玉秀之死”,对于作者和读者都太过残忍,在《钟山》杂志责编贾梦玮的要求下,作者对后半部分又进行了推倒重建——以至于我们现在看到的《玉秀》在生产过后戛然而止,终于没有继续堕落,也没有香消玉殒。不知道小说时间线的问题是否和这两次重写有关。


    下面我列出小说情节,以证明我的看法:

    《玉秀》这篇小说基本上是按照时间顺序进行的线性叙事,有一些段落的往事插叙,也有一些内容是平行的多线叙事——这些部分我会指出来。但绝大部分的情节都是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的,并不是我要这么认为,作者在每个情节的衔接点都交代了前后的逻辑联系,使我们不得不肯定它们一定是有时间先后的——这些部分我同样会指出来。

    1971年5月28日,农历五月初三

    玉米出嫁

    这是小说唯一准确交代的时间点,具体到了日,这是小满之后的第六天,作者也说得很清楚。在这一天,玉米坐着小汽艇嫁到了镇上。在今年的春天发生了很多事,包括玉米的父亲王连生被捉奸在床,被双开。王家失势后不久,女儿玉秀和玉叶被乡里几个男人强奸,玉米帮助玉秀走出阴影,玉米决定嫁给镇上的“公社革委会副主任”郭家兴。这都是今年春天发生的事,在我看来同样有些拥挤,不过不要紧,从玉米出嫁以后,小说才算开始了。

    5月28日,玉米出嫁起,小说出现了两条平行叙事,一面是玉米在床上百般取悦郭家兴,为了在镇上供销社谋求职位,这条线没多少好交代的。另一面则是,玉米走后,老二玉穗想要树立姊姊的威望,于是和玉秀起了争执,气急之下玉穗大骂玉秀是“尿壶、茅缸”,暗示她曾经被七八个男人轮奸。此后发生了这些事:

    “尿壶、茅缸”传遍了整个王家庄,以至于大家在玉秀面前说起“壶、缸”一类的容器时,都心照不宣地噤声,表现出为她人着想的样子。

    玉秀受不了村里人的言语暗示和羞辱,只好和几个最不起眼的丫头玩在一起,渐渐地这几个小丫头都以玉秀为荣,言行效仿——其中有个叫张怀珍的女孩,为了表现出自己和玉秀很亲密,便和她勾肩搭背,结果被玉秀恶语中伤。

    张怀珍为了报复,找来一帮小孩子唱着“哐哐哐,王尿壶,哐哐哐,王茅缸!”在村子里游街串巷,此后玉秀再也没办法在王家庄生活,下定决心离开王家庄。

    玉米出嫁后发生的事虽说不多,但是像“外号传开”、“和几个小丫头混熟”这些事情都是需要时间的。这所有的时间加起来,我们最多只能给它一个月,为什么只能给一个月?因为再长的话后面的情节就完全挤不下了——于是最晚在6月底,玉秀必须要离开王家庄,去镇上找她的姐姐和姐夫了。


    6月底,农历闰五月初

    玉秀到姐姐、姐夫家里

    玉秀来到人生地不熟的机关大院,住在姐姐姐夫家里,想办法要在这里常住下去,于是她找寻能够依靠的目标,极力讨好,希望能给自己一个找一个留在镇上的理由。玉米则勤于房事,想要早点怀上孩子,稳固自己在家中的地位,在此期间发生了这些事:

    玉秀初到姐夫家中,手脚勤快,低声下气,想要留在镇上。

    玉秀渐渐发现在郭家兴家中,玉米的地位很低,她既怕丈夫,又怕丈夫和前妻生的女儿郭巧巧。郭巧巧和玉米很不对付,玉秀决定去讨好郭巧巧,靠她留在姐夫家中。

    玉秀每日伺候郭巧巧,讲笑话逗她开心,给她倒马桶,洗头发,两人慢慢熟络起来,变得十分亲密。一日趁着给郭巧巧梳头发,玉秀开玩笑要留在郭家给她当丫头,郭家兴含糊答应了。

    玉秀留在了郭家,更尽心的伺候郭巧巧,原本大大咧咧,粗鲁莽撞的郭巧巧被玉秀打扮的有了点少女风采,郭巧巧也慢慢转变了自己的行为习惯,变得柔和委婉起来。有了郭巧巧这个靠山,玉秀又抬起头来,在王家庄时轻浮浪荡的本性开始显露,引起了大姐玉米的不满。

    玉米终于找了个机会,在厨房里和玉秀试探性的交锋,被玉秀噎了回去。

    气愤不已的玉米发现自己终于怀孕了,决定暂时不和郭巧巧、玉秀她们争斗。

    这期间的时间跨度看上去要比之前玉秀在王家庄时更大,经历了玉秀低声下气阶段、讨好郭巧巧变得亲密阶段、郭巧巧男孩性格转变阶段,任何一个阶段在常理来看都不容易很快做到,多则要花一个月,少则十天半个月——而且这三个阶段绝没有平行关系,引用下面段落可以证明: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玉秀的心思却一天天沉重了。出门的时候玉秀一心光想离开王家庄,却没有思量一下,玉米到底肯不肯留自己....这么一想玉秀相当后怕。形势很严峻了。”

    这个“日子一天天过去”之前,是玉秀来到郭家低声下气的一段日子,这让玉米感到满意,但是玉秀却为自己能否留下惴惴不安。“日子一天天过去”之后,是玉秀发现在郭家,玉米的地位其实很低,她怕郭家兴和郭巧巧,于是玉秀决定要更加低三下四讨好郭巧巧。由此可见,初来的低声下气阶段和之后更加低三下四讨好郭巧巧阶段不是平行的。

    “玉秀现在的工作是伺候郭巧巧。主要是为郭巧巧梳妆打扮。郭巧巧被玉秀一撩拨,似乎突然犯过想来了:我不是男人,我也是一个女儿家呢。郭巧巧做女孩子的愿望高涨起来了。”

    这段话写在玉秀留在姐夫家里之后。玉秀第一次给郭巧巧洗头,做头发,就趁机提出了留在郭家的要求,留下之后,她的主要工作就是给郭巧巧梳妆打扮了。由此可知,以“留在郭家”为分界线,“讨好郭巧巧”阶段和“郭巧巧要做女孩子”阶段也是有先后次序的,而非平行关系。

    由此可知,在玉秀来到姐夫家,到玉米发现自己怀孕前,故事先后经历了三个主要阶段,还包括姐妹俩交锋这些琐事。仔细想想,在一个新环境里安稳下来;和一个刁蛮的丫头混熟到亲密无间;把一个大大咧咧的女汉子培养成温婉少女。每个阶段都是需要相当时间的,加起来怎么不得两三个月?但是这里我们只能给它一个月的时间,为什么?因为后面还有更紧凑的情节。因此,从6月底玉秀住进郭家,最晚7月底,玉米必须怀孕了。

    即使这样时间还是不对,小说里分明写到,春节刚过(即72年2月中旬)玉米就生下了女儿,按照“十月怀胎”的说法,玉米在71年的4月份就该怀孕了。可是我们都知道,玉米是5月底才出嫁的,而且还不是一过门就怀孕,是在“极度压缩”了时间后的大约7月底才发现怀孕。


    7月底,农历六月初

    玉米发现自己怀孕

    玉米怀孕后发现玉秀和小唐过从甚密,每天下午玉秀都会跑到“小唐阿姨”那里去闲聊,两个人其实各怀鬼胎——玉秀想从小唐那里学来打算盘的技术,小唐则想撮合玉秀和自己的儿子高伟。为了节省故事发展的时间,我们且把玉秀和小唐从认识到熟悉看做是在玉米怀孕之前平行发生的事,当玉米发现时,玉秀和小唐已经非常亲密了。此后发生了这些事:

    小唐拉着玉秀到自己家,和儿子高伟相亲,玉秀在紧张中想起了被强奸的阴影,慌乱中尖叫着逃离了小唐的家。第二天玉秀不敢面对小唐,却发现小唐仍是笑脸相迎,只不过此后对她客气了很多,两人之间有了隔阂。

    郭巧巧因为“上山下乡”的事和父亲郭家兴大吵,一气之下回到了外婆家,玉秀因此失去了在家中的靠山。有一个细节是,郭家兴在郭巧巧走之前提醒她“还有毕业考试呢!”,如果那时候中学的放假时间和现在差不多的话(我查阅相关资料得出的是肯定结论),这件事必须发生在7月份甚至6月份,已经很难自圆其说了。

    郭巧巧走后,玉秀战战兢兢,想要讨好玉米但却阴沉着脸,更让玉米反感。于是玉米找机会跟玉秀摊牌,想让她回王家庄去,玉秀痛哭流涕,下跪求姐姐的原谅,于是姐妹二人和好。

    姐妹和好后不久,郭家兴和前妻的大儿子郭左休假回到家中。

    玉秀慢慢接近郭左,两人变得熟悉起来,又从熟悉慢慢变得暧昧。两人很默契的在玉米和郭家兴上班走后,坐在一起无话不谈,谈过恋爱的读者应该不陌生这个过程。两人从陌生到认识、到熟悉、再到暧昧,单单这个过程少说要一个月,多则两三个月。更何况作者写到,郭左和他的“姨妈”玉秀的暧昧还经历了内心挣扎、自责,两人陷入过一段时间的僵持,以及郭左送给玉秀一支牙刷打破僵局。这过程想想该持续多久?

    玉米发现郭左送给玉秀的牙刷,于是装作不经意告诉郭左玉秀被强奸的事,这让郭左极为震惊,并且陷入内心的纠结当中。不久后他提前结束休假离开郭家,并在离开的前一天下午“强奸”了玉秀——作者曾在某文章中将郭左的行为定义为强奸,但是因为两人的感情,玉秀更多是半推半就的顺从。

    好了,从上个时间点,即7月底玉米怀孕,到郭巧巧离开,玉米玉秀分而复合、小唐和玉秀的来往种种——认识到熟悉,学习打算盘,相亲(假设这两件事也是同时进行的),再到郭左回家,郭左和玉秀相识到暧昧到僵持再到打破僵持,玉米把真相告诉郭左,再到郭左反复挣扎后睡了玉秀并离开郭家,这一系列事情要横跨多长时间?好几个月了吧?但是我们这里还是只能给它一个月时间,即从7月底到8月底。因为郭左离开后,接下来小说很清楚的写到,“进了九月”。


    一次次地把情节的发展时间过分压缩本来就是不合理,何况过分压缩之后仍然不合理。8月底郭左睡了玉秀然后离开,次年3月玉秀生产——这中间才经历了不到7个月!和她姐姐玉米的妊娠时间一样不合理!试想如果按照正常的十月怀胎,玉秀在这一年五月就应该怀孕了,这完全是不可能的事,起码作者没有写出来。

    之后的故事时间线依旧紧凑。从8月底郭左离开起,9月份玉秀被安排进了粮食收购站当司磅员,10月中旬——这是作者明确标出的一个时间——玉秀发现自己已经“闭经(也就是怀孕)三个月”了!这又是一处时间错乱,按照这个说法,玉秀在7月份就已经怀孕了。可是那个时候,她姐姐才刚刚怀孕呢,郭左还没有回家呢,我们压缩了时间后也只能让这件事勉强发生在8月底。所以玉秀10月中旬发现自己“闭经三个月”,完全不可能。

    但是没办法,小说仍要按照作者指定的时间线来,即10月中旬,玉秀发现自己怀孕三个月后十分恐慌,先后尝试了蹦跳、运动、吃孕妇禁用的药物等方法,试图让自己流产。但是这些方法都失败了,原文写道她跳了“十来天”,又拍着屁股跳了“四五回”,又花了“四五天”时间弄来药,吃过药后又病了“三四天”——加起来差不多有一个月。

    时间来到了11月中旬,无计可施的玉秀被小唐发现了怀孕的秘密,过了些日子她向小唐求助,小唐出于某种原因以“补身体”为由天天给玉秀吃大鱼大肉。玉秀在营养充足的情况下,肚子疯涨了一段时间,她开始加紧催促小唐帮她联系医院引产。小唐推三阻四,犹犹豫豫,磨了好些日子,最后说害怕连累到自己儿子。失去了最后希望的玉秀只好选择自杀,自杀前她放下忧虑过了几天舒心的日子,却在准备跳河自杀时缺乏勇气,最后失败了。此时小说提到了已经“临近春节”,可见时间已经到了72年的1月末,在过年前玉米领着玉秀回了一趟家,玉秀穿着大棉袄,勒着肚子,一直隐瞒着自己怀孕的事实。

    春节过后,不管有多不合理,玉米终于生下了女儿。玉秀因为自己怀孕,出于母爱的天性,对玉米的女儿百般呵护。伺候玉米坐月子,照顾小婴儿,玉秀不怕脏不怕累,让玉米很感动,认为是玉秀终于改掉了浮浪的性子。此时已经是2月下旬,玉秀第二次试图跳河自杀,却因为肚子里孩子抗议的“动静”,打消了自杀的念头。

    转眼三月份,父亲王连方来到镇上看自己的女儿和孙女,住进了郭家。家里人不太搭理父亲,王连方就给小孙女读报纸逗乐,此时玉米没出月子(或者刚出月子),叫玉秀给她洗头。洗头过程中玉秀突然晕厥倒地,原来是临产了,这时玉米才气急败坏地知道了真相。最终,玉秀在医院生下了一个男孩,被玉米给送走了。


    快板《两头忙》里面有一段唱词道:“ 正月里提的媒二月里娶, 三月里添了一个小儿郎。 这个孩子四月会爬五月会走, 到了六月里送到南学念文章。 七月进京去赶考, 八月得中状元郎。 九月里领凭去上任, 十月告老还家乡。 十一月得了一个冤孽病, 腊月三十儿见了阎王。 恁说这个小孩儿命多苦, 一辈子没喝饺子汤。”

    这当然是戏说,文艺作品里为了体现出命运的波折和情节起伏,常常在很短的时间里安排大量内容。比如好莱坞的警匪片,超级英雄片,还有各种侦探小说,悬疑小说,再比如曹禺著名话剧《雷雨》。这些作品情节虽然紧凑,但都还符合常理和情理。而像《玉秀》这样现实主义的,乡镇题材的,描写权势社会下人情争斗的小说,在如此短的时间里铺陈了这么多的爱恨情仇,在以月为单位的小说架构里安排进了足够以年为单位的情节发展,显然是不合常理的。就拿超级英雄来说,就算你能够在一天之内盖起一幢高楼,但是说到谈恋爱、说到人情世故、说到由陌生到熟悉、说到性格和举止的转变,即使是超人也只能慢慢来不是?

    总的来说,我很喜欢《玉秀》的人物刻画和情节安排,比起一“伤痕文学”的小说作品,它反而更残忍、更冰冷,但我不知道是不是更真实。唯有时间线安排这个问题让我困惑,因此写就拙作,聊以自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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