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
晋梁州刺史朱序站在襄阳城头,静静望着汉水北岸来往忙碌的秦军,有的在埋锅造饭,有的在挖掘战壕,秦军旗帜、营帐漫延数十里,占满了绿油油的平畴旷野,即使是站在高约十丈的城墙上也看不到边。
朱序高大瘦削,脸如刀刻,一双大眼,炯炯有神,站在他身旁的是襄阳督护李伯护,满面愁容,对朱序道:“氐虏怕有十万之众,城中兵不满万,这如何抵敌,只盼着桓都督(桓冲)援军早至。”
朱序并不答话,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对岸秦军的一举一动,突然他哈哈哈仰天大笑,李伯护不明所以,惊问其故,朱序指着对岸秦军道:“李督护,你看秦军虽众,却不知兵法,有何惧哉?”
李伯护再看了一眼对岸秦军,仍是不知朱序所指,迷惑的看着他。
朱序笑道:“春水方涨,汉水难渡,氐虏却不备舟楫,其能奈我何?”
李伯护这才恍然大悟,这才放下心来。
苻丕在大帐之中焦急地来回踱步,边走边对着手下众将破口大骂,慕容垂和石越站立一旁,皆沉默不语。
苻丕的焦急不无原因,他虽贵为苻坚长子,且已成年,却是庶出,太子之位虽与他无涉,太子苻宏却对他颇为忌惮,父亲苻坚对他的评价也是不高,说他宽厚待下,却无文武才具,此次南伐襄阳,是他费尽口舌,才让父亲命他领兵,统领十七万大军南征,如若攻下襄阳,甚至一举灭晋,那他便有可能裂土封疆,甚至取太子而代之,然而还未至襄阳城下,他的大军便被一条小小的汉水挡住去路,而这该死的前锋石越却没有准备舟船,这如何不令人生气。
等他骂够了,石越上前,叉手施礼道:“长乐公息怒,末将今夜领兵前去偷袭襄阳,如若不胜,提头来见。”
苻丕有些奇怪的看着这位年近不惑的老将,经年征战,使得他满面风霜,眼神却坚定有力,问道:“征虏将军,我适才言语冲撞,有些冒犯,还请见谅,然我军既无舟楫,何能飞渡?更不消说去奇袭襄阳了。将军莫不是前去送死?”
石越道:“长乐公且放宽心,末将自有办法,不胜,提头来见。”
苻丕看了慕容垂一眼,慕容垂点点头,心道,且看他如何行事,石越为大秦名将,如能借此除之,也算是一桩好事。
入夜,星月无光,石越骑马缓缓走过长长的骑兵队列,这是他精挑细选的五千轻骑,可以赴汤蹈火,可以登山赴水,可以摧城拔寨,就象他手中的雪亮钢刀,可以切开任何一个国家的血肉,捣碎他们的骨头,直刺心脏。
石越一挥手,长长的队列象蜿蜒的黑蛇一样,缓缓的深入到河岸之上,然后没入水中,有那么一两声人喊马嘶,那是被湍急的水流冲走了,大部分的人都紧紧搂住战马的脖子,随着河水上下浮沉,一点一点的靠近对岸,终于黑蛇的头部登上了岸,然后扭动着身躯,向着襄阳城高大的城墙下窜去。
朱序在睡梦中突然被一阵急促的鼓声惊醒,他急忙披挂整齐,手持兵器来至前面大堂,大堂之上,灯火通明,人们已经是乱作一团,李伯护哭丧着脸,说道:“大人,秦军已经突破外城,向内城杀来,这如何是好?”朱序惊道:“怎么可能,秦军并无舟楫,如何渡河?”李伯护道:“尚未知晓,正因如此,我军有所懈怠,被氐虏打了个措手不及。或走或降,请大人定夺。”
朱序狠狠瞪了李伯护一眼,道:“不走也不降,随我上城。”
一行人来至内城城头,朱序看到外城北门门楼已然烧着,大火冲天,城门大开,秦军骑兵拍马舞刀,往来驰突,大街上老百姓哭爹喊娘,如无头苍蝇般乱窜,大部分向内城涌来,一时间竟然挡住了秦军骑兵的冲锋,内城城门紧闭,谁也不敢开城。
朱序叹了口气道:“是我之失,氐虏乃是乘马浮渡而来,李督护,全力守备内城,誓与襄阳共存亡。”
苻丕站在船头,微风拂面,心情畅快,石越攻克襄阳外城,竟然意外缴获百余艘大船,由此大队秦军得以渡江,襄阳指日可下,怎么能不令他喜出望外。不消半个时辰,船已抵达对岸,苻丕从船板上走下,石越候在岸边,一见到他,躬身施礼,苻丕连忙将他扶起,高兴道:“石将军果然不负破虏之名号,可喜可贺,我这就上表为你请功。”
石越道:“长乐公谬赞了,我意乘敌慌乱之际,即刻攻城,襄阳可一鼓而下。”
苻丕指着正在渡江的大队秦军道:“我军大部尚未过江,况攻城所用诸般器械亦未完具,此刻攻城,多所杀伤,于我不利,不若待大军就位,四面攻城,令敌首尾不能相顾,定可一举破城。”
石越还待争辩,苻丕一挥手,不再理他,兴致勃勃地向城门走去。
朱序领着李伯护在城墙上巡行,看到不妥之处,便指挥军士,加强城防之备,修补破损之处,待他们来至西北角上,看到一群妇人在那里指指点点,他看着眼熟,走到近前,才发现竟然是自己府中的丫鬟仆妇,刚要呵斥,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你枉为将门之子,大州刺史,就这样轻易丢掉外城,内城亦不堪用,不如一死以谢天下。”
朱序一听这话,吓得赶紧跪下叩头,原来说话之人正是他的老母韩氏。朱序含泪对母亲说道:“孩儿自知罪过不小,定尽全力保襄阳不失,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韩氏自嫁入朱家,随丈夫朱焘东征西讨,耳濡目染,亦颇知兵法,韩氏点点头道:“你且起身到别处巡查吧,这段城墙我率人修缮,也为襄阳尽一些绵薄之力。”
韩氏下城后,召集家中百余奴婢与城中女丁筑版蒸土,昼夜不停,费十余日之功,竟然在西北角城墙之内又筑起新墙。
石越在城下几里远处抬头仰望着襄阳城墙,那高大的城墙,外包青砖,内裹夯土,高约十几丈,自己的云梯根本够不着,真是令人绝望,他看得眼睛酸痛,突然发现了灰扑扑的城墙缝隙中出现了几抹绿色,那是野草的身影,这真是让人惊喜的发现,他立刻命令将自己所属的十架投石机,全部运到城墙西北角,开始发炮轰击。
斗大的石弹划出优美的弧线,一次次撞击在城墙上,发出沉闷的声音,象是鼓点击打在人们的心脏上,每次都随之颤抖一下。一次,两次,十次,百次,溅起的尘土愈来愈大,终于扬起了漫天的尘沙,城墙轰然坍塌,砖石横飞,石越看见,将手中令旗一挥,属下上万秦军呐喊着向城墙冲去,石越一催战马,也冲了上去,襄阳是我们的了。
尘土渐渐落下,襄阳城又无比清晰的矗立在眼前,更加高大挺拔,年轻英俊,石越感到万分疑惑,难道刚才只是一场梦,不,这不是梦,羽箭呼啸而来,秦军纷纷倒地,象被镰刀割过的麦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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