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咚,又见丁咚

作者: 李中东 | 来源:发表于2017-04-15 08:15 被阅读41次
    丁咚,又见丁咚

    一个大雨滂沱的午后,我打车从安徽六安来到几十公里外的山区。山区的道路因为雨水冲刷,非常泥泞,一路上,出租车司机抱怨不停。车开得磕磕绊绊的,好不容易到了地点,司机收了车费,扔下一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只有鬼才愿意呆在这里”,然后开车扬长而去。

    雨还在下。下了车,我一路小跑,往不远处的工棚跑去。远处的工地上,一群人穿着雨衣,紧张地忙活着。远远看去,个个皮肤漆黑如炭。记得我高中时有个叫大软的同学,皮肤黝黑程度即使和黑人相比,也不遑多让。如今这些人,个个都不是黑人胜似黑人,让人啧啧称奇。

    提起黑人,我又想起了此行的目的。我是从几千里之外,跋山涉水,不辞劳苦地来看同学丁咚的,自从毕业后二十多年没见了。前段时间据传丁冬在非洲工作期间感染了埃博拉病毒。如今应他之邀,盛情难却,不得不来看他,除了本人太重感情之外,还得有几分胆气。

    据说埃博拉病毒发作时七窍流血,像僵尸似的,见谁咬谁,而且丁咚这次去的是中非共和国,那个国度曾经因为出个吃人皇帝而臭名昭著,想到这里,我手心不禁捏一把汗,对此次见面十分忐忑。

    推开了项目经理办公室的门,迎面扑来一股霉味加臭味,非常刺鼻。这味道太独特了,勾起了我久远的回忆。没错,这臭味就是臭袜子味道。记得丁冬当年几个月都不洗袜子,把大家晕的不行,用了好长时间才适应。如今隔了二十多年,重新闻到这种丁咚独有的味道,勾起了很多往事,在脑海里像幻灯片一样来回切换。

    十多平方米的办公室,凌乱无章,东西杂七杂八地随意堆放,看得添堵。一个老头戴着老花镜低着头,埋首在图纸里,半白的稀疏的头发在室内微风中轻轻摆动。

    我走近了,老头才听见动静。他抬起头来,问我找谁。我说我找丁经理。老头用浑浊的小眼睛上下打量了我一下,然后粗声粗气地说丁经理不在,去六安催款去了,让我下次再来。

    我有点悻悻,这算什么呢,我千里迢迢来看望人家,没想到热脸贴冷屁股,吃了闭门羹。

    出了项目经理部的门,有些茫然,这里离市区毕竟太远了,得赶紧联系丁咚,问他啥时回来。不料,我前脚出门,后脚那老头就鬼祟祟地走出来,看见我还没走,他仿佛受了惊吓,拔腿就跑。

    我起了疑心,心想这老头太怪了,咋这么邪气呢?正好旁边走过一个工人,我说我找你们的丁经理。工人朝那个跑远的老头努了努嘴,说那不就是!

    我拔腿就追。

    我边跑边喊丁咚名字,没想到,那老头跑得更快了。这下把我刺激了,想我如今再不济也是混马拉松的,你一个老头能跑过我吗?!

    于是,我死命追他。两人距离越来越近,老头慌不择路,被脚下的土坷垃绊个跟头,顾不得满脸鲜血,爬起来就跑。留下了一颗黄色的老牙带着鲜血,静静地躺在地上。

    老头眼看甩不掉我,竟然急中生智,往工地上的旱厕跑去。他一溜烟钻进女厕里,任我怎么叫他,死活不肯出来。

    后来我一拍脑门,怪自己今天昏头了,忘了自报家门。然后我说丁冬,我是老李啊,应你之邀来看你的。这话立杆见效,老头从女厕里出来了。

    老头,不,应该是丁咚同学走到我面前,不好意思地搓着手,说,兄弟你来了后早点报家门啊,我以为你是来讨帐的,可吓死我了,呵呵呵!然后他上下打量我,说兄弟你长高了,变胖了,变英武了,难怪我认不出来!

    我也仔细端详丁咚,感觉他衰老得太快了,和记忆中的那个人相比,已经面目全非了。记得学生时代,丁咚很爱美,蓝西装了,灰西装了,白西装了,花西装了等等,他走马灯似的换来换去。还留着一头马蜂状头发,迎风蠕动。总之,他给同学们,尤其是女生们的印象帅毙了。每每他在校园里扭腰摆臀走模特步时,就引来很多女生围观,不时引起一阵尖叫。

    如今时光不饶人,物是人非。眼前的丁咚,不但头发半白了,而且脱发脱得也差不多了。满是皱纹黝黑的脸上,星星点点地布满了老年斑。还有,他的身材已像竹竿似的,略有几分驼背。更可怕的是,他嘴上的牙也掉了好几颗,一张嘴就成了一个黑洞,让我倒吸一口冷气。

    当天中午,丁咚吩咐食堂多加几个菜,给我接风。老实说,我别的特长没有,就是味蕾发达一些,对吃还是比较讲究的,以前还梦想当美食家呢!这次千里迢迢跑到安徽,本想吃到正宗的徽菜,但是眼前有点失望——除了蜂窝豆腐勉强算是徽菜外,其余的基本都是就地取材,简而又简,像尖椒干豆腐了,油炸花生米了,鱼罐头了。对了,还有一大盘猪肉炖粉条,这是地道东北菜风格,可惜里面瘦肉见不到丁点,基本都是肉皮,而且毛还没剃干净,看上去就有点渗人。但是丁咚全不顾这些,用筷子夹起一块带长毛的肉皮,放在缺牙的口里嚼得津津有味。

    马斯洛需求层次论把人的需求也就是幸福满足感分为五等,第一层也就是最下一等是生理需求的满足。我有个仇视知识的同学也有句名言:你妹的,文人就是矫情,有吃有喝就不错了!拿我和丁冬一对比,看来环境真的造就人啊,诚哉斯言!

    丁咚仿佛看出了我脸上的不虞之色。赶紧解释,他说兄弟啊,这地方在山沟沟里,交通不便,买菜啥的得去老远的地方,什么都麻烦!招待不周,你就将就一下吧。末了,他忿忿骂了一句,这鬼地方,格老子的!

    吃饭的地方就在丁咚的项目经理办公室,在空地上用砖头四边摞起来上面搭块板就成了餐桌,虽然简陋,总比外面或蹲或站吃饭的工人们好一些。除了我和丁咚,陪席的还有两个人:一个工地安全员老安,他虽然和我们年龄差不多,脸也方方正正的,但头发秃得非常彻底,人十分老相,此外,总感觉他举手投足间有女性的味道,说话也嗲声嗲气的;另一个是工地唯一的女性,食堂炊事员珍姐,眼前一桌菜就是她的手笔。珍姐五十出头年纪,保养的还算不错,丰乳肥臀的,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但是她说话比较粗鄙,人也比较浪,一望就知没有多少内涵。

    丁咚正解释呢,老安突然低头捂嘴偷笑。丁咚一愣,转而脸上一红,开始对我大倒口苦水。他说兄弟啊,你不知我过的什么苦日子啊,靠借债度日,每天惶惶不可终日,拆东墙补西墙的。他一连串的抱怨,无外乎甲方拖着不拨款,材料商和分包商追着要钱等等,之间夹杂着一大堆诸如糙恁娘啊,娘希匹,奶奶个腿的,小瘪三等听不懂的方言,我想这也是丁咚多年来带着项目部转战大江南北的收获之一吧。

    酒上来了。我和丁咚为相逢干杯。酒一入口,话题逐渐多了起来,谈起高中时的往事,尤其白手套,无尽的感慨。丁咚长吁短叹的,眼睛湿润了。

    丁咚从办公桌里拿出一盒烟,递给我一根,问抽不?!我摇手拒绝,说不会抽烟。丁咚诡异一笑,说这不是普通的烟,抽了能让你快感爆棚,欲死欲仙。我一听心想这明明就是吸毒啊,更加拒绝了。丁咚点燃一根烟,边抽边自嘲一笑,说,干工程的,走南闯北,哪个不五毒俱全的?!

    丁咚的酒量好像不怎样,酒过三巡,他就开始咋乎起来,肆无忌惮地讲荤段子,不但如此,他还对坐在他旁边的珍姐动手动脚的,在人家身上乱摸,强行和人家喝交杯酒。珍姐也不生气,含嗔带笑地回应他。两人搂搂抱抱的,淫词浪语不断。

    看我看得瞠目,老安用嗲嗲的声音善解人意地解释说,工地上什么都缺,就不缺男人,女人在工地上可是珍稀动物呢。工地这样的单身狗生活过长了,即使潘安来了也肯定会变成采花狂魔!所以,丁经理也不容易,理解吧!

    我一阵沉默,然后和老安聊了几句工地的情况。

    丁咚,又见丁咚

    突然间,外面传来喧哗声,中间夹着怒骂。办公室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戴安全帽的小年轻旋风般地跑了进来,在丁冬耳边附耳说了几句。丁咚大惊失色,酒意好像一刹那间醒了。他慌慌张张地站起来,连声说,快,快,把我藏起来……

    老安推开丁咚的办公桌,在桌下一块地砖上动了动,地砖就被撬了起来。原来地砖是空心的,下面是个地洞。我无由地想起了地道战,心中暗赞,好一个狡兔三窟啊,躲债的人智慧真是无穷的!不过这地洞非常浅,入口也窄,想来只有丁咚这样瘦削的人才能钻进去,而且还得蹲着像大解似的,时间长了,也挺遭罪的。

    刚藏好丁咚,一群人就闯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矮矮的胖子,一脸凶相。别看矮胖子身板不怎样,但中气十足,满屋都是他的咆哮声。矮胖子拽着一个哭得稀里哗啦的妖艳女人,一把掀翻了酒桌,咆哮如雷:丁咚这龟儿子,欠我的钱不还,还敢泡我的马子!你给我出来,看我不剥你的皮!

    矮胖子找不到丁咚,气急败坏,咆哮声更响了,工地上很多人都跑来围观。后来矮胖子指使手下人把丁咚的办公室一阵乱砸,尤其丁咚养的几盘兰花,被他们砸完了还乱踩,看得我都心疼。泄愤完了,这伙人才扬长而去。

    从地洞里出来时,丁咚灰头土脸的,看见我时,神情有一丝羞赧。他让老安叫人把办公室收拾了一下,然后和我不痛不痒地聊了一会。他情绪有点低落,我心里也有点生他的气,心想,丁咚啊丁咚,从初中时你就调戏女同学被老师罚站示众,如今几十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改不了这好色的臭毛病呢!

    突然间,门又被推开了,小年轻冲进来,附耳跟丁冬又说了几句。丁咚拍案而起,大声说,还反了他们呢!大家都给我走,给他们点厉害看看!

    原来,是一群被征地的村民来闹事。这事在当代中国,屡见不鲜。其实和征地村民打交道,一般是建设单位的责任,但建设单位往往推给仰他们鼻息的施工单位。像丁咚这样的施工项目部,只能硬着脖子当冤大头。

    闹事的村民来了几十人,丁咚带的施工工人人数和他们比只多不少。两伙人越吵越凶,各不相让。闹事村民带头的是一个五大三粗的女人,嗓门奇大,吵架厉害,像极了《九品芝麻官》里的烈火奶奶。丁咚毫不示弱,像公鸡一样梗着脖子和她吵架,喉结上下滑动。两人正是棋逢对手,吵来吵去,演变成肢体冲突。

    结果,毫无悬念地,“烈火奶奶”庞大的身躯把干瘦的丁咚压在地上。丁咚在身下又抓又咬,死命挣扎,两个眼球瞪成了玻璃眼。但是“烈火奶奶”不依不饶,两个硕大的,足有H罩杯的奶子把丁咚的小脸压得喘不过气来。

    突然间,丁咚的眼睛慢慢变红了,嘴也咝咝有声,不知谁喊了一声,不好了,丁经理的埃博拉病又发作了!

    村民和工人一哄而散,“烈火奶奶”也想跑,但被身下的丁咚揪住不放,情急之下,她抡起巴掌,狂扇丁冬耳光,打掉了几个牙,丁咚吃痛,才松手。

    丁咚爬了起来,此时的他,已变得像野兽一样,见人就咬,幸亏我跑的快,没被他追上。

    后来还是老安有办法,他指挥几个工人拿着棍棒,把丁咚逼到墙角里,然后大家一哄而上,把他五花大绑,老安还给丁咚套上了驴嚼子,防止他咬人。珍姐随后给他打了吗啡来镇静。

    我在一旁看着,心想他们对付丁咚的埃博拉病好像挺有经验的,轻车熟路,想来丁咚的埃博拉病不是第一次发作了。

    老安跟我说,幸亏我跑得快,被丁咚咬着可不得了了,会传染的。老安还说,前段时间有两个找丁咚叙旧的同学,据说一个从秦皇岛,一个从阿克苏来的,就没我这样幸运了,都被发病的丁咚给咬了。

    打完吗啡的丁咚安静了,大家把他送到宿舍睡觉。这时天已近黄昏了,雨后的天空,彩云追月,格外灿烂。

    我在丁咚的宿舍门外徘徊,回想起当天发生的一幕一幕,像做梦一样。静静的夜,谛听到丁咚熟睡中如野兽般磨牙声,没来由地想起了被发病的丁咚咬的那两个同学,心蓦地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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