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皮绣帕

    第一章  绣娘

      屋檐上的最后一滴雨水在地上的积水洼中激起了一丝涟漪。曲邦从堂屋的太师椅上站起来，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对还未用完早饭的祝茹说道：“今天你就不用陪我去铺子了，在家里好好伺候老太太。”

　　祝茹是第三房姨太太，是曲邦三年前从戏班子里赎回来的。她十三岁便因家道贫弱被吸食鸦片的父亲卖入戏班子。虽没有让人一见惊艳的容貌，但却有着一副天生的好嗓音。这也成为戏班班主对她多一份厚待的因缘，同时也是曲邦在大前楼听她唱完小曲后，便被她吸引的原因。

　　虽然祝茹从小跟着戏班走南闯北，但身上见不着丝毫的世故之气。六年的戏班生活让她见了不少世面，到后来除了在戏班里唱小曲以外，还能帮着班主打点戏班上下事务。当曲邦向戏班班主提亲时，班主纵有千般不舍，但看着眼前的金大条和曲邦在当地的声望，他便左一句能嫁入曲家是上辈子修来的好福气，右一句拜托曲老爷切莫亏待了他的“好女儿”，笑嘻嘻便允了这桩婚事。

　　曲邦的头房夫人在他还不到30岁时死于难产，不仅大人没了，连孩子也没有保住。这件事对于曲邦来说是心头千针扎，万刀割的疼痛。连续五年他随时都把自己关在作坊里，无论谁来说媒，曲邦连听都不听，更别说见上一面，老太太心里那叫一个急。直到把老太太急得生了一场大病，曲邦才勉强同意由老太太派人去城东聂家提亲。

　　说来，曲邦娶聂家二小姐聂湘一事，即便没有老太太的那场病，他也是有所打算的。因为那时，他已从五年前的伤痛中走出。从父亲手中接下的绣帕作坊——曲家绣也经过他的悉心经营在城中有了更多的主顾。但这样的成绩不是他所能满足的，而聂家拥有着当地赫赫有名的金川商行，与西南片区各个城市均有生意往来。

　　聂湘加入曲家之后，确实对曲家绣的生意给了很大的支持，聂父常对曲邦的为人行事颇为赞叹，在生意往来场合也常带着这位女婿作陪，无论是财阀官人，还是江湖儿女，曲邦都能应对自如，常常还能为聂父化解一些难题。年复一年，聂父从由曲邦作陪变成了对曲邦依赖，而曲邦也由原来的曲少东家变成了如今城中人人尊敬的曲老爷。

　　他迎娶聂家二小姐，虽带有功利之心，但对这位二太太从来都是相敬如宾。只是他从不肯让下人称聂家二小姐为太太，在他的心中太太永远只有一个。好在聂家二小姐从小教养极佳，在嫁入曲家之前，也听闻过曲邦与妻子之间何等恩爱。多年来她非常善解人意，从不去揭这块伤疤，对如何称呼并不纠结。反而因为一直没能给曲邦生下一儿半女而心中内疚。

　　当曲邦带着祝茹回到曲家时，二太太心中非但没有任何的不适，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赎罪感。这些年来，无论老太太还是二太太，都知道这位从戏班子来的三太太虽然出身不好，但却是难得的能干得体之人。在生活和生意上都成为了曲邦不可缺失的得力助手。只是今日因老太太身体有些不适，曲邦特意将她留下和二太太一起服侍老太太饮食起居。

　　曲邦到达“曲家绣”时早市刚开不久。达官贵人家的太太小姐们时常会差家里的妈子丫鬟们在早市采买家中物品时带回新样式的绣图稿，以供她们在家中便能早早地挑选样式最新颖的绣帕。因此当曲邦踏入店铺大门时，并没有在意站在柜台跟前衣着朴素的女子，径直走入柜台低头查看头一日的账目。

        那女子似乎也没有留心刚进门的曲老爷，只是专心致志的埋头翻看绣图稿，翻到最后却一张都没选中，悻悻将图稿合起，略微颦眉淡然来了句“大名鼎鼎的“曲家绣”图稿图案虽好，但配色还差了些许，看来是我高看了”。说完便转身要走。

        这些图稿都是曲邦精心设计，直到自己满意才会摆上柜台任人挑选的，却没想被眼前的一个小姑娘奚落，脸上难免露出尴尬的表情。曲老爷虽未将头抬起，但红一阵白一阵的脸已被在一旁清点货物的下人看见。于是就将那年轻女子叫住，说道：

        “姑娘好大口气，你可知道这些绣图稿都是我家老爷精心绘制，你怎可这般无礼。”

        “哪有什么有礼无礼？我说的是事实。”

        就在姑娘回转身答话的一瞬间。曲老爷落在姑娘脸上的目光便凝住了。

        在这张脸上，他似乎看到了因难产亡去夫人的模样。这张脸让他觉得世间从未存在过“时间”，这张脸就是他初见夫人时的那张脸。在短短的一瞬，曲老爷已用他的目光将姑娘的眉眼嘴角细细的打量了一遍，说来奇怪，若单看这五官，曲邦并不会觉得眼前的人和亡妻有什么相似之处，然而眼前的姑娘亭亭地立在那里，却能将曲老爷带回到心爱的亡妻面前。要说还有什么地方是不一样的那便是眼前的这位姑娘更多了三分媚气与俏皮。而少了亡妻身上透出的温润与灵秀。

        姑娘被这突如其来的眼神看的有些不自在，正要转身再踏出铺门。便被回过神来的曲老爷再次叫住。

        “请留步，在下正是这曲家绣的老板，刚听闻姑娘对这绣稿颇有意见，似乎也是行内之人。”曲邦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这姑娘跟前。

        姑娘一听，这人竟然就是曲家绣的老板。于是只认为他刚才定定的眼神是因为自己言出冒昧而惹得这位曲老爷不开心。

        “行内人算不上，只是以前在乡下家里跟着母亲学过一些。”姑娘知道冒犯了老板心中有些过意不去。

        “不知姑娘是随的哪家小姐呀？”

        “我……我未随哪家小姐呀。”

        “那姑娘是来为自己选绣帕的？”

        “噗呲，您家的绣帕价格可不是我这种普通人家的姑娘能承担得起的。”姑娘被这位曲老爷的问话逗乐了，忍不住笑出声来，也扫去了之前的尴尬。

        “那，姑娘您就是专程来我这铺子上提意见的喽？”曲邦见姑娘并未在意他之前看她的眼神，心中也泰然了一些。

        姑娘听曲老爷这样问她，不自然地理了你衣角，答道：“我本来是想到您绣铺来做绣娘的，因今日家中有事，只能提前先到店铺上来看看。本想着看好了以后下次再由婶婶陪着过来，却不想……却不想无意间得罪了曲老板，还请老板原谅。”

        曲邦一听这姑娘居然是想到自家店铺来当绣娘的，心中自然高兴。但以这位曲老爷一贯的作风，对于店铺的选人用人从未有过半分马虎。于是他便对这姑娘说：

        “以姑娘之见我们绣铺的图稿尚有改进之处，如果姑娘还愿意来我绣铺当绣娘，请姑娘下次过来时带一些你画的绣图稿，姑娘意下如何？”

        “三日后，我便带着我画的绣图过来给您看可好？”姑娘自信的回答到。

        “那好，就三日后。”曲邦右手一扬，引向柜台处，说道“那还烦请姑娘先到柜台上去做个用工登记。”

        柜台上的先生在簿上缓缓写下两字：水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