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转眼,友已出嫁两年多了。李氏的大儿子甫已有十二岁,琼已九岁,这两个孩子都已成为父母的帮手。春天,庄稼长势正旺,该又是个丰年吧!
天有不测风云!那年青黄不接之时,连日暴雨,又将这个低洼村庄的田地浸在汪洋中。李氏夫妇欲哭无泪。一家六口每天都得几升米下锅,吃饭又将成为问题。
当他们把家里积存下来的粮食及所有能裹腹充饥的东西慢慢消化掉后,便只能祈求老天开恩,早点将水退去,好让庄稼重生。
这次水淹了半月就退了,可田里正待扬花吐穗的稻子已浸软烂,土里的棉花麻与其他作物也无一能够生还,因为植物的根系已腐烂。这一年的庄稼又没指望了。
可一家人要吃饭呀,怎么办呢?又只能向外乞求了。甫已经有些力气,那就留在家里帮娘。陈父则带着九岁的琼出门,他还是准备到洞庭湖东堤一带去谋生。
凭他的经验,到那个需长年加固的东堤处,只要肯下力气是能填饱肚子并有点结余带回家的。可到了才知今年不同,那场暴雨造成湖区大面积闹饥荒。按规定,一个成年劳动力挑一天土也只有每餐四两米的待遇。
琼太小,又是个女孩,工地上不收。陈父反复请求,也只能让她在民工食堂打打杂,每天只给四两米(当时是十六两一斤的秤,四两只相当于二两五)再被克扣点,就少得可怜了,根本填不饱肚子。
工地上煮饭的女人,看琼饿得面黄肌瘦的,便与陈父攀谈起来,说可以将琼介绍到一户人家去当童养媳,保证不让她饿着。陈父想这也是个办法,便答应考虑考虑。几天后当女人问起此事,陈父竟然答应了。
也许,他没想到,这种骨肉分离,对于一个九岁女孩将是一辈子无法弥补的遗憾与伤痛。
几天后,女人将父女带到离工地五六里远的一个小茅屋里。屋里有位四十多岁的大娘,说自家三个儿子尚未成亲,最小的才十五岁,说定,往后琼就做这小儿子的童养媳。
大娘又说,自己没有女儿,她会把琼当亲生女儿看待,让琼作她的“满妹几”,长大后再与儿子成亲。琼本来就是个听话的女孩,况且对于父亲的决定她是无法改变的,当然,她更不知道当童养媳是什么待遇。
可是,当自己的父亲要离开,证她一个人留下时,她就大哭不止了。大娘和女
人都说,你父亲就在东堤上做事,你想他的时候,我们可以带你去看看。几个成年人的一番软硬兼施,终于将琼留下来了。
后来,父亲来看过琼两次,见她没饿着没受苦便放心了。此后好长时间,总不见父亲来,每天傍晚,琼都站在屋后的土堤上去张望。也有几次她都想自己去找父亲,可大娘提防着总派人盯着琼,终未能让她逃离。
从此大半年,没有亲人的音讯。九岁的琼便在这异域他乡含泪生存。那份孤寂无援的思乡思亲之情,是我的笔无法将其真正还原的。我只知道,几十年以来,她对父亲当年的决定依然无法理解而耿耿于怀。
其实,琼的婆家同样贫穷,只是婆婆待琼还算不错。这种善待主要体现在吃的方面,偶尔吃肉会挑几块瘦肉给琼,过年时,有点糖呀饼的也随她吃。
穿就不行了,琼身上的一条土灰色长裤寒来暑往地穿着,已补丁缀补丁,婆家还没给她添新的。补衣服似乎是婆婆每天必修的功课,一家子晾在竹蒿上的衣服几乎找不到无补丁的。
婆家长兄三十多岁,身体不好脾气却很大,蛮横不讲理,对琼很不友善。偶尔家里来了客人,饭桌上有些荤腥,他只要看到琼的筷子到了鱼肉碗里,就会狠狠地瞪她几眼。
严冬,寒风刺骨,河里结了冰,可长兄每餐都必须吃新鲜蔬菜。自从琼到这个家,洗菜的差事就一直是琼的专利。
现在是隆冬早上,她提着一竹篮白菜,迎着冷风,打开河冰,将篮里的菜一棵棵清洗。待全部洗干净,已十指通红,指尖麻木生疼,仿佛一根根冻熟的红萝卜。
琼冬天常到河边洗菜,邻居见到的次数多了,便有长者感叹,这么冷的天,天天要这个小妹子在冰水里洗菜,就不能偶尔吃些干菜吗?
可是,在那个男尊女卑的时代,纵使家里有几个大男人,谁又会去体察一个小女孩的冷暖呢?更何况她的身份是童养媳,是和这个家庭完全无血缘关系的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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