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爷的爱情
文/展清平
七爷是名副其实的七爷,经年穿着月白色对襟唐装褂子,紧口布鞋。一把紫砂小茶壶握在手中,不时抿上几口,待喉咙滋润开来,便开始走云步,飞眉眼,咿咿呀呀酣唱开来。
这样的开场一般是在村口的小土岗上发生的。几棵盘根错节的皂荚树遮掩出大片阴凉。就像一个天然的会场。这里足以容纳百十口人。因此村民开会,戏耍都喜欢到这里聚集。七爷的唱理所当然地也就选在这里。每到农闲季节,闲杂人以及孩子都聚集而来,或侃大山,甩扑克。媳妇婆娘则拿了鞋底、毛衣之类的针线活儿也来这里凑热闹。待七爷到来吊开了嗓子之后,大家于是就屏息静听,不时随七爷的剧情唏嘘感叹几声,然后七爷就唱得愈发得意卖劲。
村民习惯把这土岗子叫会场,而七爷则是把这里叫做开心坊的。但大家都觉得拗口,只有我们小孩子喜欢新鲜,跟着叫那里为开心坊。因为我们也觉得那里就是我们最开心的场所。
每年春秋两个不冷不热的季节,都有走街串巷的土戏班子来开心坊演戏。唱得不外乎是我们家乡人常哼的拉魂腔。七爷说拉魂腔的正式名字叫柳琴戏。因为电影《大燕和小燕》而唱响了大江南北。七爷说的时候是满脸的自豪,好象他就是柳琴戏的创始人一样。
七爷还说柳琴戏其实是哭戏。就是凭借那些荡气回肠的哭腔来打动人心的。所以我印象中的七爷总是和忧愁联系在一起着的。大人们都说,七爷唱得有板有眼,丝毫也不比专业演员差。若是七爷唱到动情处,眼睛里竟然真有眼泪流出来的时候,大人堆里就会有人窃笑并小声个嘀咕:“戏疯子!”
七爷听到了也不恼,相反愈发唱得声泪俱下。
我和小伙伴们常常听得入了迷。隔边山坡上,几只羊羔也静卧下来,微眯着眼睛,雪白的嘴唇慢慢蠕动着,也似乎听得入了迷。再有阳光斜斜从树叶间泼洒下来,班驳出一片片或方或圆或奇形怪状的亮点,更给开心坊增添了一层神秘却祥和的氛围。我们时常忘记了追逐那些亮点奔跑,只是一味仰脸倾听七爷的戏。
只听七爷唱道:
“小牧童骑在那牛身上
啊啊呀……唱起短歌多悠闲啊咿…..”
一段悠扬婉转的花腔过后,七爷又换了女声唱道:
“青青荷叶清水塘
鸳鸯成对又成双
梁兄啊!英台若是女红妆
粱兄愿不愿意配鸳鸯……
七爷在那里角色转换,声情并茂地唱着,简直是痴!我们这一群小鬼听得更痴!直到夕阳沉入了远山,家家户户陆续冒出青烟。母亲们开始陆续呼喊我们的乳名。
这时候的七爷就会收了场子,说:“各自回家,明天继续。七爷我也饿了。你们回家都吃现成的,我还得自己做呢!”
于是我回家后常会揣了块菜煎饼给七爷送去。
七爷的家在半山腰,四下不靠邻居。但七爷的家干净整齐,泥地拍得平整光滑,丝毫不比有女主人的屋里差。
我们常见七爷都是烧疙瘩汤喝,就着我们送的菜煎饼,还有一碟腌制的素净小菜,有黄瓜,豆角,醋蒜什么的,总是颜色青翠或者白生生的,看了就让人眼馋。可是七爷很抠门的,从来都没有让我们尝一口的意思。所以到后来,我们也就不再想着给他带菜煎饼。谁让他先抠门呢!
但这丝毫影响不了我们继续喜欢听七爷唱戏。
有段时间,我是听得痴了,我就跟母亲说“娘,我想去学唱拉魂腔。”
娘立即把正洗着的碗使劲惯到桌子上“啐!再说这没出息的话,小心我打烂你嘴!好好读书,唱戏!你看你七爷唱了一辈子,连个媳妇都娶不着呢!”吓得我再也不敢吱声。
后来,我终于大着胆子问七爷:“七爷,你为什么不给我们娶个七奶奶回来呢?”
七爷突然望着远山愣怔了好一会,才笑着说:“谁说没有娶?你七奶奶她就快回来了。她说等她有了时间就回来呢!”
“哦!原来七奶奶也唱戏?她在哪里呢?”
“你七奶奶可是名角呢!她在县剧团呢!等她回来你们就看到了。”
然后,七爷就开始醉心于插制他手中的竹木结构的小楼房。那些被七爷的手摩挲了无数遍的细竹竿早已油光水滑,插成以后,比七爷的土墙瓦房可富丽堂皇多了。可惜七爷总是在插成功之后立即拆卸了它!听大人们说,那可是七爷手里的小耍货,跟我们小孩子手里泥巴摔成的毛驴推磨一样。
小孩家家总是没心没肺,对于七爷的行为,那时候的我总认为它和七爷的戏一样,是跟七爷并存着的,没有什么奇怪。
丝毫没有影响到我痴迷七爷的戏。
80年代的农村,走街串巷来演出的剧团还很多,听七爷说,他们都是当时在徐州地区很出名的剧班。有同义班、常胜班、义和班等等正宗传人呢。我不懂什么出名不出名,只是感觉他们唱得好听好看极了。
尤其是当我在学校的联欢会上,我唱着学来的唱段,竟然赢来掌声和奖状以及老师的喜爱的时候,我更是痴迷上了柳琴戏。
尽管母亲不同意我学戏,但我终于在一次鼓足勇气之后,跑到了戏班的帐篷里,对着班主跪下就喊师傅。惊得班主连抱带拽拉我起来问我是谁家的孩子。
那天,爹和娘都去姥娘家去了,哥姐们当然不能做主。任我哭天抹泪,班主还是摇头叹息带着他们一般人马走了。
后来,经不住我软磨硬泡,娘终于软了口气,答应我常去七爷家跟他学唱戏。从此,每天放学后,我就会高高兴兴带着菜煎饼跑去七爷身边。
去的时间长了,我就发现了一个七爷的秘密。
每隔时间不长,总有一个奶奶会来给七爷送酸菜。我说七爷的酸菜怎么这么好吃,原来不是他自己做的。也难怪他抠门。那个奶奶短发齐整,衣衫干净,一看就是个巧人,甚至比我娘还要巧的人。
七爷总是不回答我所有戏剧除外的疑问。还是娘告诉我说,那是七爷的师妹。就住在邻村。听说是退休的文化馆长家里人。
后来,我终于考取县剧团的时候,我才大吃一惊。原来七爷是柳琴戏曲界的名人。他和他的师妹是当时剧团的台柱子。因为迫于一个权威人物,他师妹嫁给了那个跟权威人物有亲戚关系的馆长了。七爷从此回了老家,谁请也不再出来唱戏。
再后来,因为电视的普及,戏剧渐渐淡出了人们的生活。我们剧团也因为发不起工资不得不解体了。我不得不重新回到老家。想着以后自己也许要跟七爷一样戏剧只能唱给小孩子们听。我不由泪涌满脸。
刚到家门,娘就说七爷快不行了,你快去看看他吧。
夕阳里七爷的房子孤零零伫在半山坡,我的脚步很沉重。为了不让七爷看到我的难过,我努力抑制着情绪,止了脚步,站住在了七爷的屋山头。
突然,屋里传出了女声的婉转熟悉的花腔:
“离了井,又一堂
前面来到观音堂
观音大士来做媒
来来来,我与梁兄拜花堂……
接着是七爷颤抖着接腔道:
贤弟越说越荒唐啊
两个男子怎拜堂……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七爷的声音。我急忙跑了进去。还是那个干净的奶奶。她看我跑进来悲哀说道:“你是谁家的丫头,快去叫人,他怕是不行了。”
我哭着叫了一声:“七爷……我回来看你了。”就飞快跑下了山坡。
等我带着人们回来。七爷已经走了。还有那位奶奶也安静伏在七爷的胸脯上,安详得像是睡着一样。但是她也许是跟着七爷一起去往天堂的路上。
我突然间想起我的大师哥临散伙前哭着说:“师妹,我们选择了一条错路。柳琴戏剧也许从此要在人间销声匿迹了!从此,我们各奔东西!不混出个人样出来,我不来见你。”
想着与师哥的相见也许遥遥无期,想着以后和戏剧的缘分也嘎然而止。我伏在七爷的小木桌上大放悲声。
桌子上那个竹木房子终于没有再次被七爷拆掉。也许天堂里,那是七爷和他小师妹的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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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8-10 09:55:39回复TA
露天饥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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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读,问好
2009-08-06 20:01:13回复TA
展清平:
问好,欢迎常光临指导啊!
常爱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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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境到了,感觉很好。
2009-08-04 14:49:09回复TA
赵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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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拜访,问好
2009-08-02 09:47:14回复TA
展清平:
感谢光临,常来往交流。问好。
高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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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好妹子!
学习!
2009-07-27 10:24:31回复TA
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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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里偷闲来看看老乡的小说,没有看完,抱歉!等有空再来看
2009-07-27 10:21:36回复TA
翩翩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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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好老姐,几天不见,文章愈写愈好了。在感动中学习!
2009-07-26 18:57:08回复TA
展清平:
呵呵,妹子过奖了。你也同样在进步中。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哦。
彩云飞过沙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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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看看姐姐,呵呵,又一次读了一遍,很好啊!
2009-07-19 21:37:57回复TA
[匿名] 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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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的世界,真情的的人生,问好作者,
2009-07-18 12:31:18回复TA
一心向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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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的文章啊!感动中
2009-07-01 21:26:23回复TA
展清平:
问好,朋友,感谢光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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