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天

夏雨天

　　今日立夏。下雨。

　　很多人讨厌雨天，湿漉漉的，阴沉沉的。但是苏毓对下雨有着别样的情感。

　　说不上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下雨。苏毓想，是因为妈妈的那双大雨鞋吗？小时候，一遇到雨天，她就会偷偷穿上妈妈的雨鞋，冲进滂沱中，在水洼塘里跑来跑去，溅起一身的水花和泥点。等到头发、衣裳、裤子、甚至鞋子里都装满了水，才依依不舍地溜回家，脱光光，钻进被窝，赤溜溜地躺着。这时候，她觉得自己像一条鱼，自在快活。为此，即使没少挨妈妈的训斥，她也还是乐此不疲。

　　“我和雨，是有缘分的。”她常常想。

　　二十岁的时候，也还是爱雨。宿舍里的其他姑娘，都不会像她那样，甘愿冒着风雨，也要出去上晚自习。别人以为她多爱学习，其实是她更喜欢独自享受雨天的清新和舒适罢了。

　　然后，她碰到了他，那个在雨里低头奔跑看到她又停下来的男孩。他大概是以为她忘记带伞了，犹豫中，要把自己的伞借给她。她朝他一笑，那个男孩手中的伞就这样施施然地落了地，就这样和她一起傻傻地站着……再然后，就是两个人相恋相爱结婚与共的故事。

　　又一个雨天，三十二岁的苏毓从一段长长的纠缠不清的梦里醒过来，醒过来，决定了一件事。离婚。她拉着吴辰去离婚，固然他百般的不愿意，她毅然决然，再没有退路。她想，够了，该结束了。

　　下雨总是能够给她力量。她要了女儿，一套房子和一半的存款，其余不管是不是他们一起打拼的，都留给了他。因为，她只想结束。“如果你不同意，我们就法院见。”他看着她的决绝，终于签了那张白纸黑字的协议书，黑和白，刺眼地宣告了结束。

　　雨天的民政局，人少，微湿的空气中透着初夏的咸热。很快，两个人的结婚照被一剪为二，他和她，不再是“我们”。出来的时候，仍在下雨，苏毓呵了一口气，扔掉了雨伞，自顾自地走上了回家的路。吴辰想最后拉住她，伸出去的手，也还是定格在空气里。就像他们开始时的样子，在雨中遇见，两个湿漉漉的人相互傻笑着，如今，该笑着结束了。笑起来的睫毛、眼角、眉梢、鼻尖、酒窝里，都挂着柔软的雨滴。她想，回去还要光溜溜地躺一会，再做一回自在的鱼，仿佛洗尽铅华，重生一般。

　　时光电影般回放至一年半之前，她被雷声劈醒，伸手发现旁边的人却不在。他在客厅，小声地通着电话。

　　“你叫我来，我肯定会来的。”

　　“我知道了，那挂了吧，虽然我还有点害怕......”

　　多么狗血的剧情。苏毓被那个娇媚的声音直击了胃口，转身就冲进卫生间呕吐起来，只觉得吐到了颤栗，吐到了空虚，吐到连心和肺都要一起出来了；脸上也不知是因为太用力还是太难受，淌了一下的汗还是泪，刷刷地止不住地就像下雨一样淌着。再抬头时，却撞上吴辰的目光。他在她身后不知站了多久，表情里有无尽的愧意，还有强撑起来的镇定。

　　“你听到了？”

　　她看也没看一眼就从他身边走过去，可还是被他拉了回来。“你别胡思乱想，我只是在安慰一个朋友。”他要解释，她根本不想听，到最后，她只好投降，说自己不会乱想，能够理解。她在心底对自己说：“要给他一次机会吗？”

　　要给他一次机会吗？她变身成了侦探，想去证明他的清白，想剥茧抽丝地找出真相。她上网搜私家侦探，搜各种捉奸的段子，买来定位录音器，查看了所有她能看到的他的消费记录。结果，定位器定到了他和她吃饭的地点，录下了他们在车里的对话，她听到了他说：“为了你，我可以放弃家庭，还有什么不能做的呢？”银行卡的消费记录里有一条转账：５２０。她想起来，情人节那天，他也给她转了个红包，不是５２０，是１３１４。一生一世，呵呵。心疲力尽到最后，却印证了自己的第六感。他背叛了她，千真万确。她的天塌了，灰暗到了极点，苏毓想，怎么没下雨呢？

　　后来的那些天，很奇怪，接连没有雨，广播里说，我国大部分地区将迎来罕见的干旱天气。苏毓也奇怪，自己再也不会哭了。哪怕心里阵阵刀绞似的疼痛，也不会流泪了。“我和雨，是真的有缘分。”

　　等到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来袭，城市沐浴甘霖，连阴沟里的水都欢快而有节奏地流淌着，苏毓的心里，也仿佛明镜一般透亮起来。“每一段爱情，都有期限。”这是哪一部电影里说的，爱，就像凤梨罐头，贴上标签，请在日期内享用完毕。如果还没过瘾怎么办？那就看你还愿不愿意继续购买喽。

　　啊，她差一点就要忘记，每一回，母亲训完之后，都会默默收拾起一地的衣衫鞋袜，拿去洗净、晾干，再递给她一碗温热的姜茶。唯有这份爱，是亘古不变，永不过期的。

　　苏毓在这个立夏的雨天有了答案。她从来就不怕下雨，哪怕一个人走，也有愉快的风景会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