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生进了家门只见母亲,不见父亲。一问,去装修新房了。母亲煮了饭就睡觉了,看得出她很疲惫。最近父亲忙着装修,店里所有的活,母亲扛了大半。嘴上争价,肩头运货,手中算钱。一天下来,口干身软。但母亲没有言苦,反而越高兴。脸上红晕照人,可惜没有好好打扮下,不然定惊艳四座。
一家人住在这个小屋,挤得磕磕碰碰,冬天还可以当暖和,夏天则又挤又热。现在情况终于要改善了。父母仅仅是拥有新房就和气了许多,慧生想要是真住进宽阔的大房子,家庭的战斗激烈程度肯定会再度下降。想到这点,高兴度大增。这一刻,慧生突然想好好学习,报答父母。翻开练习册,做了两道题,心情快美。接下来碰到一道排列组合题,那题如一只聪明的乌龟,脑袋缩在自己坚硬的壳里,死不出头,怎么想都抓不到它。慧生越思越苦,心情急躁,最后想不过来,头痛心焦,恨不得撕了它。于是不自觉想到王倩,想到今夜的温馨,顿时心花舒展,浮想联翩。
他想努力学习,可这美好的幻想就是停不下来,他幻想着如何与王倩牵手漫游,甜言互偎,甚至想着少儿不宜的动作。想着想着,时间就过去了。父亲突然进屋,吓得慧生笔都落地。一身的石灰,脸上也有,裤腿上沾着块块水泥。
父亲边洗脸边问慧生的学习情况,慧生不愿说,言自己累了要睡觉。父亲却兴致勃勃,自豪大声说着装修进度:“地板砖已经铺完,卧室搞的是木地板,厨房里的抽烟机方太的,都是名牌货。”
“哦。”慧生打着呵欠应道。
“灯具、沙发都准备买掌上明珠的………”,父亲说完家具,到了激动处,“等装修好了,就把你奶奶接过来,让她好好享受一下城市生活!”
“我赞同!”慧生顿来兴趣。
“那明天你给你妈说,你晓得你妈对奶奶有气!”父亲生怕被母亲听见,极力压低声音。
慧生也担心母亲的怨恨,说道:“这样不好,住一两个月可以,一直住要吵架,难过日子。”
父亲沉吟道:“你奶奶年纪大了,老让她住农村不适合,你说呢?”
慧生道:“这事没把握,过段时间再说。”他心下惴惴不安,这可是处理大人之间的事,关系重大。
父亲沉默半响,鼻子一动,“那就说把接过来住两天吧。”说完睡觉去了,慧生也洗完躺下。他心中烦闷,奶奶独身住在农村,姑姑远嫁,没人照应,应该住到城里来。
但是回想过去,在农村就见过婆媳吵架,几乎每家都有此事。吵骂声常常搅翻大村小院,穿山过林。什么“你个死老妈子、你这个要死乱葬坟的、老不死的你活不过大年初三”,什么样的话都能骂出来。更有夸张的事也有,动擀面杠动菜刀的都没少听说。
小时候母亲出门在外,她说的争地什么的事,那时自己还小,没什么记忆。为此,他看人家吵架时还幸灾乐祸,庆幸自己的家与众不同,安定团结和和睦睦。可惜往事如不散的毒烟,里面的恩恩怨怨可以经过时间的冲刷而不褪色。慧生上次目睹母亲与奶奶的“婆媳深情”后,对她们的过往恩怨如路上遇恶狗一样,唯恐避之不及。
他想着怎么处理这事,劝劝母亲忘怀,估计是个梦想。劝奶奶来认个错,这对错怕是难以说清楚,更不能委屈了老人家。辗转反侧,千思百虑,未得妙策,想着思着就滑入了梦乡。
第二天,吃午饭的时候,慧生心生一计,他先假问装修的情况,父亲也假戏真做地回答。
“新房子装修的怎么样了?”
“快了,一个多月就能住进去。”
“哇,太好了,里面的家具豪不豪华?”
“豪华!全是高档产品!”父亲把已买的家具一一道来,每说一件都激动地拍一下自己大腿,连还没买的也绘声绘色地展望一番,说得一桌菜都分享了他的口水,他用激情和汗水淋漓表演了“如数家珍”这个四字剧本。慧生在一旁卖力地赞和,二人配合地天衣无缝。然后慧生话锋一转,猛夸这一切都是母亲的功劳,幸福来得太突然,母亲感动得眼泪汪汪,喉咙直哽咽。
父亲也接过慧生的马屁,接着拍道:“这都你妈一个人挣的。”
不料母亲口气认真道:“我可没说这是我一个人挣的!”
爸爸转问弟弟:“你说是哪个挣的?”
弟弟只顾吃饭,大口小口,不管闲谈,脸上竟吃出了几颗汗珠。母亲叫他慢点,父亲不怕他噎住,催问:“老幺,你快说,我们到了今天是谁的功劳?”
弟弟忙着吞下一块鸭肉,慧生对着弟弟递了个眼色,弟弟会意立即说:“这是妈的功劳。”
母亲又装出很生气的样子,“你个小家伙乱说,你爸爸还不是在辛苦挣钱。”
母亲的怒容掩藏不住心里的开心,她嘴角的微笑泄露了天机,机不容失,慧生夹上一块鸭肉,装作无心道:“等装修完了,我们把奶奶接过来!”说完心惊肉跳,不敢看母亲。
母亲吃了一惊,看了看慧生,又审视了一下父亲,怒道:“我说今天老大怎么这么会说话,原来是这么回事啊!”父亲顿时极为尴尬,嘴上一笑不言,只管往里填饭。
饭桌上的人嘴上无话,心里却在交流。快吃完了母亲善念发动,终于松口:“那好,等过年就把她接过来住一段时间。”
父亲大喜道:“好的,腊月就接来。”
秋冬之季是干货的旺季,父母更忙了。慧生也很忙,忙于学习,更忙于恋爱。自情书成功,慧生就跟王倩出双入对,惹得班里男女口耳互传飞短流长,但都装瞎子,不去捅破那层窗户纸。班上谈恋爱的已经不在少数,可男女二人同班的只有他们。可见长江前浪推后浪,他俩的胆量胜过二班花。
每到大课间,王倩就跑过来说说笑笑,有时还撒娇,捏捏慧生的鼻子、敲敲他的脑袋。小班花忍不住揭盖子,笑问慧生:“你把王倩追到手了?”
慧生不承认,叫小班花自己猜。
慧生不习惯王倩的光明正大,任她一人独自弄手动脚,都不怎么回应。王倩很生气,下课休息出教室后,她道:“你是什么意思?追我又不理我!”
慧生好言道:“你别这么张扬,我有些承受不了。”
王倩马上脸红:“你,你……你说什么,我不理你了!”慧生明白自己说错话了,立马认错,可惜没宝二爷的本事,道歉都是些俗套情话,说什么我说错话了、你现在打我吧等等。王倩根本不搭理,只是气鼓鼓走路,慧生边跟边道歉。走到荷花池,看到假山上还有几枝红花未谢,他爬上去顺了一朵,扮个微笑,低头递到王倩面前。
王倩接过花,看着花道:“我就是要这么张扬!难道你怕老师吗?”
“老师有什么可怕的?”慧生轻松道。
“不怕,二班花就是被老师气走的?”
慧生自认脸皮比二班花厚,“我可比她坚强的多,我是怕家里知道,特别是我妈,那可就不好了。”
王倩笑道:“哦,原来是这样啊,你老说你妈凶,有机会我倒要看看你妈妈到底有多凶。”
慧生笑道:“我希望你们永远别见面。”
王倩呵呵一笑,慧生也陪笑。说说笑笑,两人转到超市,慧生发现一个熟悉的倩影,王倩也发觉了。两人走过去,发现是二班花。
她右手拿个带边花篮,左手正放下一瓶洗头精。篮子里还放着不少日常用品,看架势这是要安个家过日子。王倩先上去打招呼,二班花也很开心,亲昵寒暄过后,王倩问道:“你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二班花兴奋道:“日常用品,我和男朋友在学校旁边开了个面馆,你们可要来照顾生意哦。”
慧生插问道:“在哪个地方?”
二班花道:“在后校门,欢迎光临哦!”
这时一个男青年走过来,身材矮小,活像个日本太君,且满脸的痘痘。二班花将篮子甩给那个男青年,下命令似的道:“快回去打扫门市,明天就开张了!”那个男青年扭头就走,真如得了军令一般。女人一旦面临生活的大事,往往比男人更坚强,更果断,男人只是更无赖而已。
两个女生甜言蜜语追古抚今,聊得不亦乐乎,把慧生晾在一边。慧生甘心做电灯泡,默默陪着他们。
慧生有耐心,可时间没有耐心。慧生提醒王倩说时间快到了,王倩不满的白了一眼。慧生不敢再多嘴。可上课铃声不惧王倩的白眼,刺耳如防空警报般,叮叮叮叮响起来。两人告别二班花,匆匆向教学楼跑去。
教室外就听见美女老师声音,“韩愈是唐宋八大家之一,初中就应该学过,你们还能记起来吗?”
“三苏、柳宗元、王安石……”,七七八八的杂音回答这个已经回答过无数遍的问题。
“报告!”慧生面红气喘喊道。王倩站在身后,也是娇喘吁吁。美女老师问道:“你们去哪儿了?”
“去超市了。”慧生小心回道。
“以后注意把握时间,快进来。”慧生和王倩突突回到座位。他一坐下就听到小班花冷笑道:“还说你们没谈恋爱?”
慧生白了她一眼,依旧不理。
美女老师讲到:“这篇《师说》之所以流传千古,是因为这篇文章明确了老师的职责,确定了尊师重道的基调,还有就是不以年长年少而已学多学少为师,这是非常难得的。”
慧生面对古代圣贤的话只有自惭形秽,初中时老师苦讲自己苦背的《论语十则》,已经忘了十之七八。只有“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这几句舍不得自己,偶尔浮现心头。
老师讲得很陶醉,她将自己看成韩愈,谆谆教导着眼前这些不知诗书的纨绔子弟。古文学习,翻译是必上之菜,很无聊,一句接一句的翻译更无聊,那无聊如同目不转睛地盯着商场里永不停止的电梯。慧生低头一瞥白纸里言简意赅的哲言,凝神稍思,心如喝了开水,闷慌似烫。
慧生觉得古文哲理多是扯淡,“吾每日必三省吾身也”,这能做到吗?还有年长者的学问不及年轻者的多了,可老人拜年轻人为师者从未见过,即使书上也没见过。比如卢父初中毕业,此时让他拜儿子为师,估计死都不行。死学死背,更是闲扯淡。
文章不长,翻译完了这堂课就结束了。慧生对小班花说二班花回来了,准备开个面馆。小班花闻风即动,马上进行义务宣传。于是群情激动,最后一致响应开张的那天一起去照顾生意。慧生沸腾之余,暗想开张那天肯定便宜,打算要多吃几碗。
小城最近遍地餐馆,因为现在大兴土木,工人众多,商机凸显。慧生暗暗赞叹二班花颇具生意素质,再回想刚才河东狮吼之画面,将来必成第二个卢母。温柔似水的女人在生活的的重压下,被迫扔掉自己的清纯文淑,变得彪悍多谋,思虑及此,慧生仰天长叹,慷慨悲凉。
日暮时分,慧生同王倩去吃饭。隔着饭馆朦胧的白热气,看见街对面二班花正在指挥她的男朋友安装招牌,上面写着“辣妹子餐馆”五个金光闪闪的大字。二班花正享受着创业的激情,在下面指手画脚个不停,可怜她男友不停地上上下下,忙活了近半个小时,累得像条狗,如此勤劳听话,真可评个模范男友。
王倩看着他们半笑着说:“以后你也要像那个人,听我的话!“
慧生半真半假道:“一定,一定!”吃完饭,一看时间好早,都无心回教室,绕着学校慢慢步行。慧生想牵着王倩的手,但身旁来来往往,人多口众,心有顾忌。他一眼眼看向王倩,王倩似是看出他的心思,笑道:“原来你胆子好小啊!”
美女的激将话如烈酒,把慧生的胆顿时刺激得硕大,他魔爪一伸,挽住了王倩的手。再一看王倩,也如喝醉了一般,脸红润欲滴。慧生的胆大没有持续的功力,他暗中偷前看后,还好没有熟人。只是紧张地全身轻飘,脚底更是不争气,软绵绵的。一路上满地梧桐叶,如踩着一席黄地毯。
走到教学楼门前,慧生听声音知道有人,正欲分开。不妨美女老师正下楼梯,照了个大正面。王倩立即收回了自己的手臂,一肘子撞得慧生肋骨生疼。老师已经看见了,会心地笑了笑,然后当他们是人体石雕一样绕身而过。
慧生也笑她道:“我还以为你真不怕呢?!”
王倩深深地白了一眼,还加配了一道冷哼。慧生想可能会出事,担心美女老师向老黄通了消息,那就有磨难了。但秘密已被撞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心一横,那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过了两天却没有任何动静,慧生猜想大概美女老师忘了,不胜欢喜。就在他心石落地之时,忽然被美女老师叫到楼梯的角落里,美女老师开门见山:“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她笑着脸看着慧生,洁白而又从容。慧生窘迫非常,将头一抬一低,如此运动了一分多钟,终究开口承认,“您都看见了!”
美女老师笑道:“高中谈恋爱很正常,但是不安全!这点可要小心,我是好心好意提点你。”
慧生原以为会被批判一番,不想美女老师这么开明,高兴过头,突然失口问道:“老师你高中也谈过恋爱?”
话一出口,脑子一麻,全身鸡皮疙瘩顿起,立即把头压得低低的,下巴紧挨着胸膛,飞快地思索着刚才为何这么冲动。言情书刊里恋爱中的男人都很冲动,看来绝非小说家胡乱的造作。慧生头低的很疼,慢慢抬起瞟了她一眼,发现老师正上下打量着自己,再次将头猛低下去,呆呆盯着地板的花纹。他看出老师很不高兴,静静等待老师的发落。
美女老师平静道:“谈过,你想听我的故事吗?”
慧生抬起头,没等他回答,老师就说故事了,“高中时我喜欢上了一个男生,他高我一级,结果他去大学后就和我分手了。”
“后……后来呢?”
“后来他回学校看过我。”
“哦。”
“带着他的新女友。”
“这,这……对不起,老师。”慧生的手紧握成拳头,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这故事好听吗?”老师口气依旧平缓如水。
“好听,不,不……好听”,慧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他感觉这次玩的有点大,如闯进了一座火山口,搞不好随时会变成岩浆。每个毛头小子冒失闯进大女人的感情火山,即使有幸不变成岩浆,也会被里面的断壁残垣吓坏。
“我过段时间实习就结束了,你可还要留在这里,要有准备哦。”她说完就让慧生回教室了。慧生知道美女老师的话有其道理,但看看王倩,那么漂亮。就是为她死也无怨无悔,想到死,比如跳楼上吊喝毒药跳河,想想还是不敢,但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再说。
回家时慧生将美女老师的话跟王倩说了,王倩问他怎么想,慧生道:“我才不怕呢,大不了这书不读了。”
王倩道:“别这么冲动,我们以后注意一些,公共场合不拉手就是。”
“没事,最多不过去跳楼。”
王倩仲然变色,“你乱说什么,你这么冲动,我不跟你好了!”
慧生笑嘻嘻道:“开玩笑的,看你紧张的样子!”
王倩恢复神态,鄙视道:“原来你是装的,我还以为你真能为我跳楼呢?”慧生见如此,心血上涌,将书一扔,一脚跨出路边护栏,假装准备翻过去来场勇敢表演。
王倩一把抓住慧生的衣服,猛地后仰,将慧生放倒在地。慧生摔得四脚朝天,爬不起来。哀叹本想装回英雄的,没料成了笑剧。
王倩开心大笑,将慧生拉起来,并帮慧生拍完身上泥土。她道:“你怎么这么冲动?说叫你跳你真跳!”
慧生认真道:“为了你我真会跳的!”
王倩收敛起笑容,“我可不喜欢你这份冲动,太吓人了!”但她的脸上仍不事浮起淡淡微笑,一眼就知道她十分受用。昏暗的路上冷风突起,两人都哆嗦了一下,慧生知道天冷要加衣服了。他轻轻地说:“你明天可得多穿件衣服,冬天来了。”
王倩笑答:“知道了!你也一样!”
慧生道:“晚上在被子里都冷,特别是脚,睡半天都是冰的!”
王倩说:“你跟我说这个干嘛?”
慧生道:“要是你能跟我一起睡,不就暖和了吗?”
王倩笑中带怒,薄面含嗔,“你想到哪里去了!坏蛋!”说完伸手就朝慧生脑袋一拍,慧生觉着生疼,连忙跑着躲开。王倩没有尽兴,撵着追去。可怜慧生没有运动天赋,被王倩追着气喘吁吁,还挨了几十次打。
两人闹着就到王倩的家,慧生轻轻拍了拍王倩的肩膀,王倩回眸一笑,她转身消失在黑暗的楼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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