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归的牧羊人

作者: 作家無去 | 来源:发表于2021-11-27 00:17 被阅读0次

    我刚进入水草肥美的夏牧场时,内心无比亢奋。目之所及皆为油绿的草地,间杂着无数细碎的蓝、黄、粉色的不知名的花朵。我跟着在草原上疾驰如兽的车流,把我的视线不断地放大,放远。直到我认为四面八方尽收脑海才感到满足。

    那是一个极其寻常的黄昏,就像无数次经历过的那样:斜阳横扫大地,草地异常放光,七彩的晚霞把整个牧场笼罩在一片绚烂之中,仿佛置身黄沙漫漫。我就在袅袅的青烟中,看到了那对晚归的牧人。

    那是一对中年夫妻。在渺渺茫茫的大片金黄的余晖中,他们的身影细小,行走在厚重又孕育无数生命的大地上,显得那样虚无。但毕竟是生命的活动轨迹——属于烟火的凡人气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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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总是期待在旷野中发现什么,哪怕是牛羊的粪便。在辽阔无比以放牧为生的哈萨克牧民的牧场上,这一点点期冀是否太常见了?太普遍了?

    不。

    每当穿过一片旷野,翻越旷野尽头最高的山坡,看到的仍是另一片旷野,以及旷野尽头的另一道山梁,连绵不绝,无穷无尽。我多么希望能突然看到羊群、马匹啊。这样,就可以很顺利地看到不远处的人居和炊烟了啊。

    可是什么也没有,天空永远严丝合缝,像定制的盖子一样扣在大地上,深蓝,静若处子。偶有几片白云,雪色,一成不变。除了发动机的轰鸣,以及不分昼夜,不分四季,永不知疲倦的呼呼的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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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站在旷野上,目送那对夫妇走了更远更远,直到光线把他们摇曳得模糊。

    那时最美的是一种纤细的草,一根一根立在暮色中,通体明亮,像丝滑的白色绸布,我给它起了一个自认为很形象贴切的名字——拉丝草。它们结的穗子就跟它们拖在东方的阴影一样长,像冲锋陷阵前待阅的士兵整齐地行进着。

    远处又有牧民骑马而来,大片的牲畜在他的哨声中齐心协力往一个方向潮涌。是毡房的方向。动物靠近毡房,走进养圈,在这个杳无人烟的牧场上,这是它们唯一的依赖。

    如果说我的眺望为守护他们的背影,守候唯一的人间的温暖,那这些草又在护卫着什么?它们这么安静,是风露光影的追逐,才让它们耐心、小心地武装成不惧毁灭的深沉庄重气质吗?那么,在无边的宁静中,人又有什么可以依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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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羊是很辛苦的。水草肥美的夏秋季节还好,不用来回奔波,转场。冬天就没那么幸福,早上出发,赶着羊群在荒野里四处走动,不吃不喝,直到天黑透了才把羊群赶回来。冬天的晚上,尽管穿着厚厚的靴裤羽绒大衣,烤着篝火,也只能是面对着火光的一面有温度,后背上却还是凉气嗖嗖。

    我不知从何听说,有次一个人去放羊,带着馕饼和水,打算中午啃饼,然后喝水。拧开盖子,冻得全成了冰。还有人跟我讲,因为一望无垠的草地失去了山脉的阻挡,温度甚至降到骇人的零下二十几度,上个厕所马上都会结成冰块。人到了冬牧场上基本上不喝水,我想我有自身在寒冷冬天的体验,深深明白牧羊人的无奈。在那样寒冷的冬天上厕所真是一项浩大的工程,腿上里三层外层裹着羊皮裤、棉裤等,连腿都弯不下来,宁愿少些口腹之欲,谁愿意遭那个罪!

    即使这样,有时羊迷路了,还要举着个手电筒漫天寥野地去找,不难想见,是怎样一种绝望啊。也不知道出使匈奴被扣留牧羊的苏武,他是如何度过一个个寒冬,是怎么熬过渺渺无迹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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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个风狂浪骇的海面上,不能准说我们要到什么地方就可以达到什么地方;我们只能把性命先保持住,随着波涛颠来簸去罢了。“(许地山《海》)。我看到的牧民们,眼神澄澈,毫无防备之心。中国人总喜欢将苦涩藏在心里,把幸福变成美食,永远乐观、热情地与人分享。

    曾于经过一排排码放得整齐规整的石墙,赞叹做这些事的人的一丝不苟。有人笑我,”如果你和他们一样,手机没信号,接连几小时甚至几天不见一个人,你会垒得跟他们一样整齐。“

    看见坐在山头石块上的牧羊人,曾问过一个问题:放羊的时候它们都在干些什么?这是一个冒傻气的问题。

    羊到哪里,只能跟着羊群走到哪里!无人,天地吻合,放羊的时候除了放羊,还能做什么?

    一次山中迷路,我挥舞手电筒,不断在黑暗中画圈,希望远方的人能看到得以确定方位,不致在苍茫夜色中无尽地徘徊。无意中窥见了牧羊人的秘密:在无星无月的阴沉的夜里,他们骑着马在起伏的山峦间漫无目的地走,一点虫声也不闻,好像夜间马蹄走到的地方,就成了自己的安放孤独的领地。我突然感觉到寂寞。但他们,照旧在绿色的波涛中颠来簸去,直到他们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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