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彼此过成远方

作者: 墨岑 | 来源:发表于2021-07-13 17:18 被阅读0次

    一 同行陌路

    晚上八点多,飞机轰隆隆地降落在成都,机舱门打开,乘客陆续走出来,莫桐两手拎着一只登机箱,小心地下着楼梯,其实那个箱子并不算重,但瘦弱的莫桐还是使出很大力气才安全走到地面。

    莫桐回头看了看,似乎在找什么人,然而并没说什么,拉起箱子向摆渡车走去。车上已经很满了,莫桐上了车,回头看着走来的人群,冲一个人招招手,却并没有什么人回应她。“嘶”的一声车门关闭,她叹了口气,只好自己先走。

    莫桐等的人是她的老公——易简,自从有了孩子,三年来,两人第一次单独旅行。

    莫桐自然先到了。第二辆摆渡车停下来,易简从车上下来,看到莫桐,一前一后地出了机场。

    两人到出租车候车区排队,莫桐给妈妈打电话:“妈,我落地了,樱桃没事吧…….好……你们玩吧,多喝水啊。”易简拿出手机刷朋友圈,直到上了出租车他的头都没抬起来。司机师傅问去哪,莫桐看了看易简,他完全没反应,莫桐只好捅了捅他的胳膊:“师傅问去哪?”易简这才把目光从手机屏幕上拨出来:“哦,等一下,我看看。”接着又低下头,手指在手机上飞快地划动道:“高新区盛和一路88号,康普雷斯酒店。”

    到了酒店门口,易简钻出车门,径直走向大厅前台去办理入住手续,莫桐一人从后备箱拿行李,刚刚扣上后备箱车门,出租车就绝尘而去。

    这是一间大床房,暗红的色调有些暧昧,窗帘的薄纱被风吹起,床上摆放着一只绽放着魅惑的玫瑰。易简放下背包,一头扑向床上,结结实实地趴那里,像一只大青蛙。莫桐一件一件地脱去衣服,裸身光脚走进浴室。

    花洒下,“哗哗”的水声敲击着地板,洗手池前的大镜子映照着莫桐依然青春的身体——平坦的小腹、纤细的腰身、紧致的双乳,修长的脖颈,蒸腾的水汽模糊了镜子,隐没了莫桐的影子,就像一朵无人欣赏的花蕾,寂寞地开着。

    沐浴完的莫桐裹着浴袍出了浴室,掀开被子一角钻了进去,把浴袍扔在床头柜,舒展地躺着,她碰了碰旁边的易简,道:“我洗完了,你去洗吧。”易简懒洋洋地爬起来进了浴室,很快,他洗完了,连浴袍都懒得穿赤身裸体地走了出来,看了看躺在一边的莫桐,掀开了被子的另一边钻了进去。一米八的大床,中间留下了大大的空隙,那距离就像韩朝边界一样难以逾越。在同一条被子下的两个赤裸的男女,没有一丝荷尔蒙气息,就这样毫无故事地睡去。

    二 各自寻欢

    第二天早晨,莫桐依然分秒不差地5:30醒来,下意识地去摸旁边的床铺,竟然一片空虚,莫桐心中一阵慌乱,忙睁大眼睛看过去,才意识到樱桃并没和自己在一起。易简呼噜正打地起劲,莫桐皱了皱眉,起身穿衣洗漱。打扮好的莫桐,去酒店餐厅吃了悠闲的早餐,来到酒店外的花园打开随身携带的书开始愉快的阅读时光。

    转眼间,两个小时过去了,莫桐回到房间,易简依然在和周公约会。莫桐重重地把书仍在桌上,用力地拉开窗帘,刺眼的阳光照在易简脸上,莫桐拉开被子,推了一把易简,声音中明显带着火气:“你几点起床,今天还出不出去了?”

    易简一脸面瘫,不情愿地睁开眼睛,问:“几点了?”

    莫桐没好气地说:“日上三竿,你就这样睡过去吧。”

    易简伸着懒腰,拿起床头的手机看了一眼,道:“才九点啊吵吵什么呀?出来度假就是放松的,搞得那么紧张。”

    “那你接着睡吧,别浪费了这么贵的床费。”莫桐一边说一边收拾出行的东西。

    易简起来进了卫生间,也不关门,小便声伴随着放屁声肆意地响着,莫桐忍无可忍道:“你能不能注意点啊,恶不恶心?”

    “装什么清纯?你不放屁撒尿?有病!”

    莫桐心中的怒火一下子升腾而起,一个箭步冲到卫生间,大声喊道:“你说谁有病?你再说一遍!这两字张口就来,想什么时候说什么时候说,你骂谁呢?”

    “你叫什么?”易简咆哮道:“‘有病’就是句口头禅,什么骂人?没事找事!”

    莫桐不由分说,上前猛锤一拳,道:“‘有病’都不是骂人,那我说你有病,你病入膏肓!”说完拿起背包夺门而出。

    独自出门的莫桐,很快从刚才的‘交战’中跳脱了出来,夏日的艳阳骄傲地照着大地,莫桐看着蔚蓝的天空,心情也越来越晴朗,她踏上了一辆公共汽车,享受一个人的自由和漫无目的地游逛,看到好奇的地方就下车,想要离开就上车,中午在锦里吃了名不副实的小吃,晚上到宽窄巷子的酒吧听落魄歌手唱一曲忧伤的情歌。莫桐感到从未有过的洒脱,没有孩子,没有老公,没有目的,没有约束,不用强颜欢笑,不用激烈争吵,想喝酒就喝酒,想吃辣就吃辣,她突然意识到,独自旅行才是真正的放松。

    但习惯规律生活的莫桐还是在晚上十点之前回到酒店,微醉的红晕挂在脸上,脚下轻飘飘地进了房间。屋内一片漆黑,莫桐打开灯,易简不在,整整一天,他没打过一个电话发过一条信息。易简似乎是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莫桐洗了热水澡,上床睡觉。

    此时,易简正坐在光怪陆离的酒吧里畅饮。他心中既没有喜悦也没有悲伤,只想完全沉浸在这不真实的环境中忘掉每天的日常。对面有一个女孩频频向他看来,易简举起酒杯,微微一笑。

    那个女孩不请自来,即使在这炎热的夏夜,她的穿着也过于清凉,除了必要的三点遮挡之外,几乎全部暴露在外。易简并无猎艳的嗜好,但对于主动的示好,他也不置可否。坐在近在咫尺的位置,易简看到女孩脸上厚厚的脂粉,睫毛膏和眼线都黑的夸张,一张鲜艳的红唇妩媚地一笑:“帅哥,一个人吗?”

    “现在不是两个人了吗?”

    女孩“哈哈”地笑起来,刻意挤压的胸部惹眼地高低起伏着,“怎么了?失恋了?”女孩问道。

    “哪有,我老婆正在家等着我呢。”

    “啊,原来是个大叔啊。”

    “对啊,不仅已婚还生了娃,不太合你们90后的胃口。”

    “谁说的,我们最喜欢这种有阅历的中年蜀黍。”女孩放肆地笑着,浑身散发着轻浮,“有心事?聊聊?”女孩老道地问。

    “我们的世界你永远不懂,别假装知心妹妹了,玩去吧。”

    “得了吧,你以为你是谁啊?不就是七年之痒,中年危机,相处是折磨,分手又太多算计嘛。”

    “哎呦,没看出来你表面清纯内心却不简单,还真能当个知心妹妹啊。”易简笑着举杯,和女孩干了杯中酒,又要了一扎啤酒。

    “怪蜀黍,我天天混酒吧白混的?就算不混酒吧,我自己爹妈‘离婚’俩字不离口地打骂十几年,我也早就明白婚姻那点事了,无非就是两个恩断义绝的人,打着‘为了孩子’的幌子,一个锅里吃饭一张床上睡觉,彼此憎恨地过一辈子。”

    “你小小年纪就看透人生了?你有男朋友吗?”

    “有啊,十个手指都数不过来,在一起就满足需要,感觉不好了就掰,没你们这些大人想的那么复杂。”

    “你爸妈知道你在这玩吗?”

    “他们离婚了,谁也不管我。感谢苍天,他们终于离婚了,我也替他们松一口气,他们解脱了,我也自由了,想怎么玩怎么玩。”那女孩突然凑过来了低声说:“我告诉你,我睡过的男人从十几岁到六十多岁,看着男人臣服在我的石榴裙下,我特别有成就感,哈哈哈。”女孩笑得汪洋肆意,那张红唇变成血盆大口,空洞得虚无。

    易简内心像被利刃狠狠扎了一刀,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午夜十二点多了,他笑了笑,对女孩说:“你还年轻,别荒了自己的人生。我先告辞,再见。”

    “哎,怪蜀黍,你老年人啊,这才几点就回家?老婆召唤你了还是怎么着?再聊会啊。”易简没有理会女孩,离开的脚步匆忙而坚定。

    易简回到酒店,看了一眼熟睡的莫桐,一头扎到床上。反反复复在脑海中浮现的是酒吧女孩的样子,如果那是20年后的樱桃,他该多心疼。如此想着,他拿起手机给莫桐发了一条微信:明天中午约了大学同学一家吃饭,我们一起去。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今天早晨我不对,以后注意。

    三 穿帮烂戏

    昨天的奔波加上酒精,莫桐睡得特别好,一觉醒来,看到易简的微信,时间竟然是凌晨一点多,回望了一眼睡成死猪的易简,给他回复了一条:告诉我时间地点,到时见吧。早晨8点,莫桐收拾好了行装,依旧独自出门。

    上午10:00,易简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了莫桐的留言,心里狠狠地骂娘,趴在床上好一会,待清醒过来之后,给莫桐发了一条:我们早点碰面,别让人家看出我们分头行动。莫桐很快回复“好”。

    11:00,易简到了约定的饭店附近,这是和莫桐约好的时间地点,两人汇合后要先调整一下情绪和说辞,以免在饭桌上穿帮。然而11:10分了,莫桐还没出现,易简一个电话打过去:“喂,你在哪呢?”

    “我打车过来,有点堵车,司机也不太熟悉这家饭店的位置。”

    “现在在哪?”

    “我不知道啊,这是成都,我又没来过,你也不知道哪是哪啊,问有什么用?”莫桐的语气明显不耐烦。

    “用导航,跟着导航走。”易简着急道。

    “我是按导航走的,你别打电话了,我手机还导着呢,挂了。”

    易简又急又气,心想:这个路痴,出门就迷路,还总是单独行动。

    10分钟后莫桐终于出现了,莫桐一下车,易简就气急败坏地说:“昨晚给你发了微信说今天有事,你还单独行动,你怎么这样啊?”

    “我就这样,我不想看见你一副永远睡不醒的样儿,不想听你动不动就说‘有病’!”

    “今天要是你死活找不着地,迟到了,被人家发现我们压根没在一起多尴尬!”

    “我迟到了吗?我愿意参加你这破同学聚会啊?我是给你面子,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两人正激烈交锋,易简的电话来了,同学已到酒店,易简一边说着“好、好,我们已经到了,马上……”一边拉着莫桐往饭店方向走,莫桐使劲甩开胳膊。易简挂了电话,已经看到了同学在不远处招呼自己,心想同学肯定看见刚才那一幕了,小声正色警告莫桐:“马上就见面了,别闹了!”

    易简和莫桐在瞬间不约而同地都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易简快步走上前,和老同学拥抱在一起,两人寒暄完,介绍了彼此的家人,莫桐给出最灿烂的笑容,众人欢天喜地地进了酒店。

    席间,老同学问:“易简,你现在在哪家公司?”易简还未回答,莫桐笑着道:“人家现在自己开公司。”

    “噢,是吗?行啊,自己当老板了。”

    “天天想自己当老板。”莫桐不冷不热道。

    易简忙解释道:“我想创业,给别人打工又累又没前途,感觉人生没什么意义。”

    老同学道:“有魄力,多少人想自己当老板呢,但最终还都是不死不活地打份工。”

    “不死不活地打份工好歹有工资呢,你问问他挣回来一毛钱了吗?”莫桐没好气地说。

    “我需要时间啊,凡事不得有积累吗?”易简已经拉下脸来,声调明显升高。

    “对,你都积累了2年了还需要继续积累,家里的日子就靠我一个人的工资。”

    “我没花过你的钱!”易简的眼睛里燃烧着两团火,脸上通红,酒杯被狠狠地放在桌上。

    老同学看着空气越来越紧张,忙出来解围:“行了行了,这么多年见一面不容易,来先干一杯。”拉着身边的太太一起站起来,易简和莫桐也只好端起酒杯站起来,众人一饮而尽。

    “来、来、来,吃菜,这家火锅店是成都最好吃的,你们尝尝,肯定在北京吃不到。”

    易简和莫桐闷声吃菜,情绪极坏,又不能离开。虽然是炎热的夏天,坐在热气蒸腾的火锅店里,气氛却低到冰点。老同学夫妻俩没话找话地聊着孩子啊、上学之类的话题,大家的心思都不在聊天上,所以菜吃得特别快,很快一盘盘变空,稍坐片刻之后,大家心照不宣地起身离席,走出饭店的那一瞬间,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气,总算结束了。

    四 冰点爆裂

    回去的路上,莫桐和易简一句话不说,出租车里的冷气开得很大却依然让人感到燥热难消,车里的空气像在酝酿一场暴风雨一般凝重压抑。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酒店,当房间门被关上的那一刻,两个人的燃点齐刷刷地爆发了。易简把背包重重地摔在桌上,眼睛冒着红光,伸出食指直指莫桐:“你想干嘛?想不想过了?”

    “早就不想过了,我这么委曲求全都是为了孩子!”莫桐的声调更高出八度。

    易简立刻想起酒吧女孩的话,大声吼道:“为了孩子?为了你自己吧!孩子长大了会因为有你这样的妈妈感到羞耻!”

    “有你这样的爸爸不羞耻!天天坐在家里坐吃山空,美其名曰所谓创业,其实就是闭门造车,不懂市场,不懂运营,没有人脉,还不听劝告,整个家都被你拖入困境还不警醒!”

    “你从来都不支持我,只会给我泼冷水,我有朝一日成功了,怎么看待你?尖酸刻薄的女人!”

    “你快醒醒吧,还有朝一日成功了怎么评价我?我不用你到时候再评价,我就是尖酸刻薄,我早就看出来你纯粹是在浪费时间,我明明知道是错的事还要支持你,我是混蛋吗?”

    “你就是混蛋!和你这种女人生活,全是压力、痛苦,没有一点快乐,你怎么这种性格?和你妈一样!”

    话音未落,莫桐已经飞步上前,揪住易简的衣服,使劲拍打他的胸脯,易简两臂护在胸前,莫桐纤细的手臂被他结实的肌肉反弹回来,火辣辣地疼,嘶声裂肺地叫着:“你再说我妈!你他妈再说我妈!混蛋!王八蛋!”易简咆哮着:“回家就离婚!”摔门而出。

    莫桐已经气得喘不过气来,捂着胸口,痛苦地躺在床上,眼泪哗哗地流着,有那么一刻,莫桐觉得自己就要死过去了,这样的时刻每次和易简吵架都会出现,如果不是想到还有年幼的孩子和年迈的父母,她真想纵身一跃,一了百了。

    此时,莫桐的手机响起,是妈妈打来的视频,莫桐没接,她现在这个样子怎么面对妈妈?莫桐扶床坐起,想去卫生间洗把脸,但脚下软绵绵地站不稳,赶紧扶住身边的椅子,一步一步地挪到卫生间,她洗了脸,喝了口水,调整了一下脸部肌肉,觉得还是不能视频聊天,红红的眼睛一看便知是哭过的痕迹,还是打电话吧,声音好歹还能掩饰一下。

    电话打过去,接起来的是樱桃,小姑娘的声音娇滴滴地喊着“妈妈”,莫桐问:“樱桃干嘛呢?”

    “妈妈,我发烧了。”樱桃委屈地说。

    “啊,发烧了,多少度啊?”莫桐有些担心。

    妈妈接过电话道:“没事,38度多一点,估计是太热了,缺水,多喝点水就好了。”

    旁边樱桃的声音响起:“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想你了。”

    莫桐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下来,强忍着哽咽道:“樱桃乖啊,妈妈很快就回去了,妈妈给你买礼物了,你猜猜是什么?”

    樱桃立刻变得兴奋起来,问:“妈妈买什么了?我猜不出来。”

    “回去你就知道了,留个念想。”

    莫桐妈妈道:“好了,和妈妈再见吧,该睡午觉了。”

    莫桐挂了电话,对孩子的思念愈发强烈,继续待在这里一点意思也没有,她查了今晚的航班,有票,为退票费犹豫了一下,还是下了订单。

    成都七月的夜晚,地面上蒸腾着热气裹挟着潮湿,衣服贴在皮肤上就像糊着一层塑料透不过气。莫桐拖着箱子上了出租车,任冷气淹没燥热的身体。

    易简在街边撸串儿,头顶一架飞机经过,几声轰鸣之后远去。他没在意,拿起一扎啤酒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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